左茶寨在东梁的西南边陲,说是东梁的地界却算是三不管的存在。寨子里以圣女为尊,结寨而居,不问外事。    先前舒无虞以为喻卿衔过来,再找不过是轻车熟路,可见他捧着那本《东梁图舆》翻来覆去,走错了好几个村庄、岔路,舒无虞才意识到他好像也是第一次过来。    “奇怪,我姐说见了一座如雄鹰展翅的石山,再往西二十里便有个神女庙。顺着庙往南面走,就是寨子入口了……可我们都赶了一天路,怎么还不见神女庙?”不止《东梁图舆》,喻卿婧还给他准备了好多签注,就怕他寻不见。    舒无虞见着眼前山涧的淙淙流水问:“听说云阳涧旁有种入冬不败,黄蓝相间的小花,其蕊如雀羽,簇簇绒绒。你看是不是这个?”    “你在马车上休息一会儿,我马上……”这里的气温虽然暖和,但也到底是冬天,因为跑前跑后,喻卿衔头上都起了一层细汗,他刚安慰了句开头,便听见舒无虞的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卡了过去。    “还真像是‘蓝雀子’!”喻卿衔惊讶地叫了起来,“我曾见你娘有一只发簪,便是‘蓝雀子’的模样,如今见了真花想起来还真是栩栩如生。”    云阳涧绕左茶寨而下,源头在寨子山里的圣洞里,她不过听如蛛随口提过竟然记在了脑子里。    “那左茶寨一定就在山顶了。”喻卿衔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是找到了,否则若是天黑了他还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呢。    知道了方位两人脚程也快了不少,不过一会儿,就到了左茶寨的大门前。    一对威武的男子,手持长刀竖立在路口,拦住了去路。    舒无虞探着头,解释了两句,却发现对方并不能听懂。    最后还是喻卿衔略加思索,蹦出了几个奇怪的词语,其中一名男子警惕地打量了两人几眼,最后转身回到了寨子里。    不一会儿,一位穿着打扮如左茶妲的女子款款而来。    “圣女?”舒无虞见过这身打扮,正是左茶妲死后在她梦中出现的样子。    女子也没想到对方这么快认出自己的身份,微微一愣,笑得友善起来。    她说:“小丫头能认出我?”指了指两位大汉,“阿傩,青虎听不懂东梁的语言,方才才会阻拦,客人莫怪。”一口流利的汉话,让舒无虞也喻卿衔双双讶异,这可不像深山里女子该有的口音。    “请吧。”她扬手让阿傩和青虎让开,迎来了客人。    “这位公子似乎会我们左茶寨的话。”左茶寨的建筑与东梁完全不一样,圆墙尖顶,壁画艳丽,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不知道……渊源来自于何处?”    喻卿衔抬眼看一了眼椅子上雕刻的蝎尾,又和舒无虞对视了一眼,才缓缓解释:“我是东梁的商贾之人,四处游历,各处的话有的也会一两句。”    “商人吗?”左茶圣女手上把玩着一把纯银匕首,若有所思,神色有些怔怔,忽然问道:“东梁如今的帝王正是那位舒清乾吧?”    左茶寨不讲东梁的规矩,从不避讳,左茶圣女便直呼明齐帝的大名,让喻卿衔两人吓了一跳。    她又问道:“对了,你们在东梁可曾听说过一位我们左茶寨的女子?她以寨为姓,单名一个妲字……如今该是过了三十的年纪,生得十分美丽……”    “不曾……”舒无虞刚想抢白,喻卿衔却暗暗摇头,接话道:“你说的可是明齐帝的妃子,原左茶寨圣女,左茶妲?”他仿佛十分惊讶地夸张道:“说来也巧,在下的和她有几面之缘,这左茶寨的话还是她教的呢。”    “你认识她!”左茶圣女听到这个名字,眼睛锃亮起来,她收了匕首,起身走到两人面前,利索爽朗地说:“我叫左茶姒,两位不知如何称呼?”    舒无虞埋怨地看了喻卿衔一眼,仿佛责怪他不该和左茶妲扯上关系,他只暗暗握紧了她的手,让她安心,回答道:“在下喻卿衔,这是……舍妹佘无虞。”    “好说好说,哈哈哈。”左茶姒笑了起来,“我们左茶寨的规矩,交换了姓名便是朋友,更何况你还是妲的旧识,待我备好酒菜,今夜不醉不归!”    她刚出去,舒无虞紧张地咬了咬嘴唇,数落道:“好端端的你惹起这个话题作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放心吧。”喻卿衔宽慰她,“你只管当作不认识,剩下交给我来。你来左茶寨就一点儿也没想了解关于她的事吗?此时我们撇得这样干净,你若再问,岂不突兀?”    这番话说得舒无虞自惭形秽,她确实想来看看左茶妲的家乡,也想听听关于这个奇女子的事,可到头来却还是喻卿衔为她考虑周全。    “她还好吗?”席间,左茶姒问,“一定过得很不错吧,妲祭司人若朝阳,炙热而强大,到哪里能不好呢!”    她举起酒坛给舒无虞二人满上,口中念念有词。    舒无虞看了好久,欲言又止,反观喻卿衔倒一点儿也不受影响,他笑道:“说不上好坏,不过生育了一双儿女,倒是人中龙凤。”    “她有孩子了?该不是和佘家妹妹一般大吧。”她玩笑般地指着舒无虞,笑道:“哈哈,妲不愧是左茶寨百年得赐的祭司大人,得女神庇佑竟然能有虎有凤。”    “她入东梁后,没有再给你们写信吗?”身为女祭司,为了男人抛弃自己山寨,舒无虞本以为左茶妲应该是被寨子里厌弃的,人人愤恨,却不想左茶姒提起她时,似旧友,似亲人,倒让她颇为意外。    “信?”左茶姒一脸不知所以然的神色,“为什么要给我们写信,她在过自己的人生,左茶寨已经是她的过去了。”她抱起坛子,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眉眼清亮道:“东梁人,你不知我们的风俗。感情若成为了羁绊,成为了牵挂和累赘,那不是爱,那是债。妲那样强大,又怎么会背着债呢?她一定会如女神所祝福的那样,自在如风,肆意来去。”    可她却为了儿女了结了自己的生命,以此为代价换来了自己的到来。舒无虞心中惆怅,若按左茶人的想法,左茶妲大概过得很苦吧。    舒无虞还在惆怅,却见一位姑娘端着一大盘炖肉走了过来,眼神不自觉地往她和喻卿衔身上瞟,探究而小心翼翼。    显然左茶姒也发现了来人的异常,笑着对她说了一串左茶语,然后用汉话说道:“如蝶姐,你有什么便问吧?这位喻公子便是见过妲的人。”她“咯咯”地笑着,补充道:“他们还说,妲在东梁生了一对虎凤子女呢!”    “真的吗?”被称为“如蝶姐”的女子用她蹩脚的汉话问舒无虞两人,眼睛里充满了莹莹的泪光,激动得有些不能自已,“那……她们三只也还好吗……如蟒、如蛛、如蟾……”    “你太激动了。”左茶姒给如蝶递过一碗酒,“可别吓着我们东梁的朋友。还是敬他们一杯吧。”    如蝶接过酒碗的手都在颤抖,也不会说话,就端起碗举过头顶,向他们三鞠躬,然后起身一饮而下。    “如蝶姐曾是妲的贴身侍从。当年妲离开时,三人都跟着她走了,只有如蝶背负着爷娘债,留在了寨子里。所以她情绪激动了些,你们莫怪。”等到如蝶走后,左茶姒解释道,又给两人斟满了酒。    舒无虞心中有些烦闷,想一饮而尽,却感觉手腕被人压下来,抬头便对上了喻卿衔不赞同的眸子,只能作罢,赌气似的夹了一筷子肉,塞在嘴里。    入夜,左茶姒给两人安排了联排的两间房,推开竹窗,外头能见到夜色里的崇山峻岭在山岚间若隐若现,如水墨铺开。一轮弯月挂在天空,仿若触手可及。    “喝了这么多酒,现在还在窗口吹冷风,恐怕你是想借病在寨子里多住两日吧。”喻卿衔就像在皇林寺那次一样,忽然出现在她窗口,让人猝不及防。    “为什么要骗她们……左茶妲明明已经死了,她不该去东梁的……如果在这里……”话说到后头,舒无虞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哽咽起来,她明明在说一个和自己本身毫无干系的人,为什么会觉得胸口那样憋闷。    喻卿衔知道她的感受,默默地将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人死不能复生,告诉她们真相有什么好处呢?难道要左茶寨打入东梁,为你母妃报仇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知道喻卿衔在故意逗她开心,却无心玩笑,“如果还有第二个舒清乾怎么办,她们应该知道真相,而不是欢天喜地地跟着走……”    “她们还是会的。”喻卿衔说,“我曾问过你的母妃,她去东梁后悔吗?她落魄得要用左茶寨的药方来挣钱养活你们的时候,你猜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难道不后悔吗?舒无虞从喻卿衔怀里昂起头来,满眼不信。    喻卿衔将她脑袋按了回去,充满回忆地说:“她说……”    “我知道我爱着他,如果我不来,那我便是欺骗自己。女神也不会允许我做违心的事。至于他爱不爱我,那是他的内心,与我又有什么干系,我也不能强迫他。”    喻卿衔回忆着左茶妲的话,学给舒无虞听,“当时我并不明白这个意思,甚至觉得这女人脑子大概坏掉了。”他笑道。    “现在呢?你可以理解了?”舒无虞也被他逗笑,怅然的情绪消散了两分。    现在……我也没想到能夸海口找到所有天下奇珍的喻卿衔,会答应一个黄毛丫头没有答案的五年之约啊。    他垂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女子,眼神比左茶寨的月色更加温柔。    “现在我觉得有个长身体的小姑娘应该睡觉了。”等待他开口时,却是平时那一副调侃的模样,没个正经。    舒无虞好不容易积累的情绪被他一下子挥散,忍不住推开他,假装认真地训斥道:“既然知道是休息时间,还翻我的窗!还不快走,我要叫人了!”    “你叫呀,”喻卿衔嘴上逗她,可人已经爬上了窗台,“让左茶寨的人误会我们的关系,说不定能趁机把亲事给办了……”    “啪”舒无虞抄起一个茶杯朝他砸了过去,还好喻卿衔眼疾手快,先一步跳出了窗口。    翌日,两人收拾好行装准备离开,左茶姒送到了寨口,“你们不再住两天?寨子周遭的风景不错,你们可以四处逛逛……”    “不了。”喻卿衔背着自己和舒无虞的包袱,“我们到寨子里本就纯属意外,这还要赶路,就不做停留了。”    “好。”左茶姒也不再阻拦,干预别人的人生是这里的大忌,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两人走了不远,身后忽然听见银饰碰撞的声音,舒无虞一回头便看见前夜里见过的如蝶急匆匆地跑下来。    “请……带去……给……祭司和她的孩子……”她气喘吁吁地将手里的布包塞给舒无虞,眼神里满是渴求。    “我……好……”看着她的眼神,舒无虞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她要如何告诉眼前这位满脸希望的姑娘,如今三人中只有舒晏丰尚且健在的消息。    如蝶听见他们答应,长舒了一口气,转身跑回寨子,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用力地挥手,脸上挂着祝福的笑容,没有一丝离别的愁绪。    “走吧。”喻卿衔暗暗搂住舒无虞的肩,带她离开。    -  三年后  -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你东海吗?”两人三年的朝夕相处,不仅没有相看两厌,反而越发默契,“我要去找玉蚌和青珠。”    拘谨的舒无虞跟着喻卿衔走南闯北也变得不拘小节起来,喻卿衔倒是乐见其成,他看见这个丫头日渐活泼还挺有成就感。    此时她推开喻卿衔的书房门,丝毫没有胆怯。    “你在看什么?”见她进来,喻卿衔收起一封信函,将信鸽赶走,笑得有些无奈:“恐怕我们下一站要回东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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