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早上6点40分起床是宋依才多年养成的习惯，即便赶稿的压力再大，她也不会打破这个作息规律。　　而且她每天至少运动一小时，吃四种水果，喝一盅炖品。　　写满一个星期后，她又说想去附近爬个山活动下筋骨，爬山回来又说累到了，想出去找地方按个摩……度假村荒郊野岭的，许戈开了40分钟的车才找到一家还不错的会所。　　堪称矫情！　　然而大家见怪不怪，谁让人家一出手，就敲定了当红小生吴爵析呢，现在整个项目的预算都跟着水涨船高。　　宋依才的养生习惯，震惊了剧组筹备处的所有人，大家都觉得这么惜命的人完全不像一个影视民工，更不像一个编剧。　　真正的编剧应该是什么样，看看肖琼就知道了。　　肖琼每天下午两点起床，随便吃上一口东西，然后蓬头垢面废寝忘食地码字，这期间她会偷偷打游戏、网购、看视频、和男朋友通电话……拖延一阵子然后吃着垃圾食品写到第二天早上，再一口气睡到下午起床，循环往复，日子过得既宅又废。　　这是许多创作者的通病。　　但宋依才完全不宅，更不废。　　她绝对不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每天都要出去晒太阳。仿佛为了她，连北京的雾霾天都特意放了晴。　　　　才连续赶稿一星期，肖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而宋依才依只是有些喘，还是爬山累的。　　大家终于理解为什么30岁的宋依才看着比24岁的肖琼还要年轻有活力。　　不得不说，这种生活状态还挺值得认同的。　　美术组的几个小妹妹羡慕极了，都私下里议论宋依才，对她充满了向往。甚至有人憋不住，真的跑到她面前取经。　　“编剧姐姐，你有没有什么秘诀啊！像《我的人生不可复制》那种，剧组太苦逼了，给我灌点心灵鸡汤吧！”　　宋依才听了，有些怔愣，不知不觉的，她竟然也活成了别人羡慕的样子。　　她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八年前。　　那时候她还不叫宋依才，她有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叫宋雪。　　人们只能看到现在的光鲜亮丽，过去的苦难和折磨就如同一场梦，只要醒过来了就痕迹全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如果当年的阮平爻没有辜负宋雪，让那个软弱平庸的宋雪陷于漫天谣言，夹着尾巴从剧组逃走，又怎么会有今天这样强势锐利的宋依才。　　但她已经不在意了，她现在是宋依才，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她看看眼前的女孩，笑了，“努力工作，多多赚钱，心态好了，一切都会顺利的。”　　小姑娘有点迷茫，感觉宋依才什么有用的话都没说。　　宋依才没办法，有些事，只有亲身经历过了，人才会蜕变。可她又不愿意别的女孩有和自己同样的遭遇，所以她只能意味深长地笑。　　有时候她看着肖琼，觉得她就是曾经的宋雪。　　她蛮欣赏肖琼的灵气，可她知道肖琼想像宋雪那样变成宋依才，也要迈过几个坎儿才行。　　时间是最好的老师。　　　　一个星期后，吴爵析团队和剧组正式走完合同，官方微博发布了他即将参演《蛇精病男友》的消息，吴爵析的粉丝团“稀饭”正式涌入，这部戏还没开机，就上了热搜。　　可观的数据流量证明，许戈的这次操盘是多么成功。　　用剧本敲到吴爵析，宋依才的工作就完成了一半。后面她基本不用自己动笔，只在口头上把控肖琼的创作就可以了。不知不觉，她和肖琼还是回到了当初带执行的相处模式。　　许戈不想让她闲着，开始拉着她面试演员，肖琼听了眼睛一亮。　　在其他剧组，很少有编剧能有机会参与到面试演员的环节，肖琼也想跟着去看看演员试戏，她想亲眼目睹自己笔下的角色是怎么活过来的。　　宋依才看出肖琼的意思，虽然有些无奈，但还是帮她提了一嘴，“小琼也一起过来吧。”　　结果肖琼还没答应，许戈就摆了摆手，“不用，肖琼还是继续在房间写稿，咱们开机压力太大了。”　　宋依才没有坚持，肖琼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沉默地看着宋依才跟许戈去了演员副导的房间。　　来面试的演员都在副导演的房间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肖琼才消化了胸腔的浊气，她有一种说不出来自于哪儿的委屈，拿出电话给男朋友打了过去。　　结果男朋友非但没有安慰她，还给她泼冷水，“你看我当初是怎么说的。这就是剧组政治，你明显是被你师姐排挤了，这个项目你已经跟了一年了，可她是刚来的，她得踩着你才能显出厉害来……”　　肖琼觉得两人有点说不到一块儿去，闷闷地反驳，“没有，师姐不用踩我。剧组的人都觉得她好，我也觉得她好，她其实又教会我好多创作上的东西……”　　从专业角度讲，她是真的佩服宋师姐，所以现在她才如此矛盾。理智告诉她，没有宋师姐，她写的这部戏不会推进得如此顺利，可好胜心又让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男朋友嗤笑，“我如果是你，现在就撂挑子。你们还剩下二十多集剧本要改，你师姐就算有四只手也写不过来。到时候拍摄开天窗，他们就知道谁更重要了，你不仅可以趁机提出确定最终的署名方式，还可以要求追加稿费。你师姐是后参与进来的，你现在做的工作属于推翻前面的劳动成果，这是甲方人员造成的重复劳动……”　　男朋友一直说个不停。　　其实肖琼不介意加费用的事，她甚至不介意最终署名方式，但她真的很想听剧组的人说一句，她很重要，她也是这部戏的编剧，她想要大家的认可和尊重。　　这通电话越打越烦躁，肖琼找借口挂断了手机。她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最后去洗了个脸，敷着面膜继续赶稿。　　她没有宋师姐的能力，想像她一样，就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　　　　两星期后，剧组大部队从北京筹备处出发，集体赶往《蛇精病男友》剧组的厦门驻地。　　宋依才这几年沉迷于买房，全国各地比较热门的旅游城市都有她的蜗居，厦门也不例外。　　所以吴爵析正式进组那天，宋依才并不在组里，她正在厦门的家，打包收拾驻组的行李。她的行李比较琐碎，养生壶需要带，小炖盅也需要带，焖烧罐也需要带……　　剧组驻地在集美学村，而她的家却在岛内，距离有些远，所以正式拍摄阶段她还是会住在剧组里。　　她不知道的是，吴爵析进组第一天，就在打听她。　　　　吴爵析身高一米八八，是整个会议室里最高的人，存在感非常强。　　会议室各部门老大对他表示欢迎，美术组的小姑娘趴在会议室门口偷瞄他，光是一个背影就已经把人给撩炸了。　　吴爵析让助理把见面礼分给大家，然后低着头扫过房间的每个人，用问询的眼光看许戈。　　“听说这次编剧老师会驻组？”　　宋依才不在，许戈和徐导就给他介绍了肖琼，“我们时间太赶了，后面有一部分剧本会边拍边改。所以前期，咱们要和编剧组多沟通……”　　吴爵析的私服非常休闲，为了低调，他平时都是戴着棒球帽和墨镜，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此时，他摘掉了棒球帽和墨镜，露出一张素净的帅脸，朝肖琼弯下腰，伸出右手，“老师您好。”　　会议室里，空气顿时停滞，门口传来几道抽气声，美术组的小女孩儿们已经把持不住了。　　吴爵析单眼皮、高鼻梁、薄嘴唇。　　他演过杀手、警察和痞子。　　他撩人的手段不是热情和温柔，而是从骨头里透出的冷感和男人气。　　他虽然才24岁，但他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哪一面最有杀伤力。　　肖琼被他的阳光气息控制住，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和他握在一起。　　“剧本非常好看，”吴爵析补充道，“我很喜欢男主角佘睨的人设，我觉得他就是我自己”。　　人设是宋依才重新调整过的，已经不是当初版本里的佘睨了。　　但肖琼的脑子完全没想到这一层，她想的是吴爵析竟然真的站在自己对面，叫了自己一声“编剧老师”。　　和他握手太紧张了，她脑子里不断懊恼“完了，昨晚一直写稿子，没洗头发，黑眼圈也好重，脸色也不好看……”　　和漂亮的人在一起时，人们总是不由自主地注意自己的外表。　　这么一分心，肖琼自动忽略了吴爵析的话，没有解释他看到的那三集剧本并不是自己写的。　　对于许戈和徐导而言，这实在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大家也都没有刻意纠正这个误会。　　以至于吴爵析和宋依才第一次见面就闹出乌龙，吴爵析对她产生了严重的偏见。　　　　女主角乔歆因为档期的缘故，要开机一星期后才能进组，所以围读剧本的会议她无法参加。　　宋依才有个癖好，她喜欢边演边写。许戈知道她在电影学院读书时上过台词课，所以把代替女主角读剧本的重任交给了她，让宋依才和吴爵析搭戏，配合几位演员完成围读。　　大家都忘了吴爵析还不认识宋依才。　　吴爵析还以为这是新换的女主角。　　宋依才穿着一身休闲服，也带了棒球帽，因为前一晚被蚊子咬了嘴角，所以她戴了口罩，还挺有明星范儿的。　　但是会起范儿不代表有咖位。　　吴爵析肯接这部戏，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女主角与他刚好匹配。双方团队连宣传方案都做好了，却临时得知换了搭档。　　他想起来时经纪人说的话，“有任何变动告诉我，由我去和片方交涉……”　　吴爵析心想娱乐圈还真是什么样的剧组都有，临时换主演还不提前说一声，这是什么操作？　　宋依才抬眸，扫了一眼他的“微表情”，解读出大量的负面情绪：　　上半身朝外侧倾斜--这是不信任，甚至厌恶；　　短暂皱眉--这是在思考判断；　　双手交叉抱于胸前--这个动作可以从两个方面解读，一种是说他胸有成足，能够应对接下来的任何变故，另一种代表不屑……有点傲娇。　　宋依才有些不解，不懂他在不满什么。她以编剧看演员的眼神，将吴爵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试图把眼前的吴爵析和脑海里的佘睨联系起来。　　这个举动在吴爵析看来就是冒犯了，他虽然还不是一线巨星，但好歹也是个流量，已经好久没人像看货物一样看他了。　　吴爵析立刻回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宋依才冷哼一声。　　许戈直觉哪里不对，但他太忙了，没空深究。　　　　围读剧本开始，宋依才台词虽好，但演技不行。徐导又非要让吴爵析快速进入状态，遇到重点段落总想让他们试演一下。　　宋依才又不是专业的演员，搭戏的时候就比较敷衍，连带着吴爵析也兴致缺缺。　　吴爵析对宋依才的印象就变成了“没演技的花瓶”。　　当一个剧组，把花瓶摆到女一号的位置，那背后的原因可能就不那么好听。吴爵析对宋依才越来越烦，索性拿出手机给经纪人发信息，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他，让他赶紧和片方交涉。　　读剧本时发短信，这个行为让宋依才深恶痛绝，她没想到吴爵析这么不敬业。　　她做事一贯稳妥，从不轻易得罪人，也不轻易表达情绪，但这两年也被捧出了一点小脾气。　　想起自己之前加班写稿的一星期，宋依才非常不爽，她清了清嗓子，敲着桌子提醒他。　　“爵析，请认真一点，大家都在配合你。”　　会议室的气氛一滞，另外几名演员都怔愣一瞬，随后低下头，生怕被牵连。　　他们听说过围读剧本时有编剧当场发飙，但亲眼见到，还是头一回。　　吴爵析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抬头顶嘴，“你是不是对剧本还不太熟，有几个地方读错了，人名也不对。我实在进不了状态。”　　其实吴爵析有轻微的语言障碍，他用眼睛看剧本容易，用嘴巴读剧本难，经常丢字落字还用错语气。为了克服这个障碍，他每次拍戏之前都要花大量的时间背稿。就连今天的剧本围读，他也提前准备了好多天，想和新的搭档碰撞些火花，谁知道新搭档根本不尊重剧本。　　宋依才眉毛快要竖起来了，“我对剧本不熟！我？对剧本不熟？”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用一种“你是不是有毛病”的眼神看着吴爵析。　　有时候人的名气和智商是不成正比的。　　吴爵析表情坦然，他看到的事实就是这样。他甚至怀疑大家对宋依才的维护有些过分了。　　气氛剑拔弩张，许戈刚要打圆场，电话就响了，来电显示写的是吴爵析的经纪人。　　许戈举着电话出去转了一圈，五分钟后他回来了。　　还没等他开口，吴爵析已经接到了经纪人发来的微信，上面几个大字非常醒目。　　“你个大傻子！那他妈是编剧！宋依才！去年最火那部戏就是她写的！！！！”　　吴爵析消化了好一会儿，他慢慢放下了手机，动作僵硬。　　许戈拍拍自己的的脑门儿，憋着笑，“怪我忙忘了，怎么会有这种误会。咱们的女主角开机一周后才进组，这位是咱们剧本总监，宋依才，宋老师。”　　这次，不需要读心术，宋依才也能看得出吴爵析非常尴尬。　　他的整张脸都红透了。　　“没关系，”宋依才给他找了个台阶，“你能把我当成女主角，说明你觉得我年轻漂亮。”　　出乎意料的，吴爵析下巴微抬，目光下扫，嘴角轻挑--他对宋依才的话表示了极大的认同。　　宋依才的心情突然有些微妙，觉得这个吴爵析还挺顺眼的。　　吴爵析尴尬过后开始装乖，躬身点头叫了声“编剧姐姐”，嘴甜得很。　　　　肖琼心不在焉。　　刚才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得知，宋依才的头衔是“剧本总监”，原来她真的空降成了剧本总监。　　吴爵析见她时喊的是“编剧老师”，见了宋依才喊的是“编剧姐姐”。　　到底是对老师更在意，还是对姐姐更在意呢？　　等这部戏播出来，大家看到署名，会把功劳给编剧，还是给剧本总监呢？　　她突然想起男朋友在电话里说的，“……我如果是你，现在就撂挑子。你们还剩下二十多集剧本要改，你师姐就算有四只手也写不过来。到时候拍摄开天窗，他们就知道谁更重要了，你不仅可以趁机提出确定最终的署名方式，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