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报纸的油墨、女性的口红、男人的香烟……各种各样的味道或淡或浓地交织在这个略显闷沉的车厢中，形成一股不算好闻、然而让人习以为常的气味。　　　　直到那抹清新、自然的淡香的出现。　　　　坐在挨近角落座椅上的少年，低垂的金色额发随着一道身影的靠近而微微扬起细小的弧度，落下后却沾染了对方的香味。　　　　他忽然有点好奇地仰起头——　　　　是一个意外有些普通的黑发少女。她穿着一身周围常见的高中生制服，未裁短的裙摆规规矩矩地贴着大腿，让风纪委员也挑不出丝毫毛病；从样貌到打扮，找不到任何出彩之处。只是如果继续观察下去，就会察觉她的不普通。　　　　少女一手抓着包包肩带，另一只手握住上方的悬挂拉手，低着头、静静闭着眼睛，睡着了。　　　　是的，从平稳的呼吸、放松自然的表情以及跟着地铁行进、细微晃动的身体不难看出，她在睡觉。　　　　一开始他还有些怀疑，但随着时间一长，对方的羽睫依旧静伏。而听到到站提示时，她才如同惊醒一般，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脚步略带漂浮地走着，还迷迷糊糊地差点撞到门。一路上即使恢复一点意识，也在不停打哈欠，似乎随时都会倒在路边呼呼大睡。　　　　看到她终于走进学校，少年都不由莫名松了口气。　　　　不过……　　　　眼前“私立星华高等学校”的字样让少年才发现自己居然不自觉地一起出地铁、跟了她一路。　　　　他摇摇头，刚想离开就隐约听到一声痛呼。　　　　黑发少女蹲在不远处的某棵树前，捂住了额头。　　　　“……”　　　　还是继续跟着她吧。少年心想。　　　　###　　　　“给我来份章鱼烧。”　　　　“是，请稍等——”　　　　“这里说2班教室有咖啡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好~”　　　　“是鬼屋！看起来很不错呢！”　　　　“还、还是别进去了……”　　　　宽敞的校道被不少小摊占据，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中，或说或笑，十分热闹。　　　　少年手里拿着“星华高校学园祭”的宣传单，一边避开拥挤的人群，一边躲过说着“好可爱”、试图搭讪的女学生，一路下来，背后渗出一层薄汗不说，还差点跟丢目标。　　　　幸好少女越走越偏僻，直到停在一片空无一人的小树林前。　　　　“好奇怪，按照地图应该到了啊……”　　　　那句嘀咕声不大，却因为周围一片安静而显得尤为清晰。　　　　少年忍不住开口：“在就读的学校迷路？”　　　　“请在就读前加上‘第一天’。”少女下意识反驳。　　　　“看不懂地图为什么不问人？”　　　　“我觉得自己应该没问题，而且大家都那么忙……”少女忽然回神，转身诧异地对上少年的视线，“诶？你是谁？为什么也在这里？”　　　　她打量一下少年身穿私服、不过14、5岁的样子，不等他回答又恍然说：“你是来参加学园祭的游客，却不慎迷路，性格腼腆、不好意思开口问路就跟着我找出口？”　　　　见少女一脸自信的“我肯定猜中”，少年很想知道回答“不是”后她会沮丧成什么样子，不过他最后还是点点头，算是默认她的猜测。比起让她知道自己只是感兴趣而跟了那么久、类似于变态的行为，其他的恶趣味倒是可以暂时放一边。　　　　不是介意被误认为变态，而是她产生警惕的话，他就不能顺利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比如，在地铁醒来的少女明明对着他的脸露出惊艳的神色，为什么不过短短的时间，刚才的样子陌生得像是第一次见面。　　　　“放心好了。”　　　　少女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她伸出手，向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颜：“就让可靠的大姐姐带迷途的小羔羊离开这里吧。”　　　　“谢谢。”少年顿了顿，“……大姐姐？”　　　　“咳。”少女若无其事地收回没被回应的手，假装没发现虽然年纪明显比她小、个子却高了半个头的少年尾音的问号，“接下来，姐姐要给你上一门宝贵的课。”　　　　“首先是心态。”少女捡起一根树枝，就近啪啪打了树干两下，“当发现自己迷路，恐慌的心情是十分正常。这时我们不要慌，因为手机是万能的，看不懂GPS还能直接打电话求救。那现在假设我们失去了通讯工具——不要问为什么假设，大人做事都是有理由的——还是要保持冷静，只有这样才能准确地判断下一步该怎么走。当初我就是……”　　　　她突然卡壳了一下，迷茫地回想：“好像、好像也被困住过？唔，怎么想不起了……不想了，总之最后我应该是靠着自己的机智成功出逃！”　　　　看到她脸上期待的少年配合地说：“好厉害。”　　　　“小意思。”少女努力收敛唇边得意的笑容，“接下来大概很多人都会觉得应该要思考怎么逃出去——NONONO！思考方法需要冷静的头脑，而方法的实践少不了体力的支撑。你想啊，再好的方法，做不了又有什么用呢？所、不对，应该你来问。”　　　　少年眨巴眨巴眼，在少女脸上的笑容都快垮掉的时候才慢吞吞地问：“所以呢？”　　　　“所以我们要养精蓄锐！休息的过程不仅可以恢复体力，对思考也有很大的帮助。看——那边设置的长椅简直是为我们精心准备的。”　　　　少女兴冲冲的步伐因为少年一句“是困了吗”而僵住片刻：“才、才不是，你不想休息就……”　　　　“我想休息。”少年打断她，“休息好就不会走路撞到树了吧？”　　　　“……”　　　　少年你敢不敢把疑问句的肯定语气换一换？毫无疑问在那个时候已经在自己身后目睹那么丢脸的一幕，会不会也是为了补刀才一直跟着？这么一想，膝盖……不对，是额头好疼！　　　　少女一手无意识地捂着现在还隐隐作痛的额头，一手蹲身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圈，浑身散发沮丧的黑气。　　　　静静看了她半晌，少年忍不住轻笑出声。祖母绿的眼眸被笑意晕开漂亮的光芒，唇边上扬的弧度生动了俊秀的容貌。此刻他仍是一个十分青涩的少年，却展露了足够让无数少女心动的潜力。　　　　“好、好好看……”少女呆呆地盯着他，眼眸忽然闪过迷惑、若有所思，随后恍然大悟，“是你！”　　　　原本沮丧不已的少女扔掉树枝，惊喜地背手绕着他转圈圈：“是了是了，难怪觉得眼熟，刚才的地铁你就坐在我前面。”　　　　她停在他面前，欣慰地笑叹：“能再次遇到你真的太好了。”　　　　什么？被她一连串言行弄得有些莫名的少年一愣。　　　　“你也发现我很困吧？这种状态的我一心只想着睡觉，但到站睁眼看到你的那瞬间，满脑子却被‘好看’两个字代替，只剩下‘怎么会有长得那么好看的正太’这种感叹。想和你成为朋友——这是我当时的想法。原因不是你的样貌，恰恰相反，我不喜欢你的样子，不是嫉妒也不是反话。因为……你太悲伤了。”说到这里，少女轻柔的嗓音仿佛染上一点涩然，“在乘满人的地铁上，少年漠然静坐着，他周身充满距离感，像是孤身乘坐一趟前往未知地的列车；他的眼中没有目的地，似乎每一站都可以停下，每一站都无法挽留他的离开。即使他的模样再好看，他依旧是落寞的。”　　　　“——我不喜欢你那个样子。如果因为孤独而悲伤，我希望成为你的同伴、朋友，看你为这份关系产生的笑容。可惜当时太困，下了地铁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过幸运的是，错过的我再一次遇见了你。”　　　　“所以，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少女小心翼翼、认真地再次向他伸出手，轻声补充：“上一次的拒绝永远不会影响我下一次的邀请。”　　　　少年微微低头看着那只手，沉默不语。忽然路过一阵和风，摇落一地树叶的沙沙声，也凌乱了他金色的额发，叫人看不清眼睑下的情绪。　　　　“你果然是个奇怪的人。”　　　　耐心保持动作不变的少女听到他忽然这么说，刚要辩驳就看见少年靠近并轻轻在她手心落下一吻：　　　　“我愿意。”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