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的语气对于她来说简直太过熟悉,不亚于晴天霹雳,苏成羽身子一颤,深吸一口气,盯着他蔷薇色的唇问道:“你是谁?”    梁缙捏紧了她的手,确保她不会挣脱出去,他的唇很薄,轻轻一抿就让人觉得是在笑,“我还想问你是谁呢。姑苏城里大名鼎鼎的苏老板,怎么成了丞相府里寄人篱下的旁支?”    苏成羽心下暗叫糟糕,这会子才反应过来,他根本没有说什么暴露身份的话,是她自己先一步露出马脚。    说不准他就是想试探自己,毕竟幼时容貌总归与长大后不同。    可是,如果说梁缙就是玉公子的话,总有些说不通,梁缙是那么骄傲一个人,如何甘愿做了她的面首?    不对不对,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他也重生了!    其实在她死后,曾认真地思考过,为什么白望舒要杀她。她府里的吃穿用度不比皇宫里头差,难道说是身为男子的自尊心,接受不了自己要同众多男人争宠的事实?    可,他当初是软玉楼的头牌!    她越想越糊涂,甚至觉得白望舒是因爱生恨才杀了她的。    好像……有几分道理,如今他不会是执念太深,又要来杀她一次吧。    “嘶——”她的手被捏得很痛,回过神来才发现梁缙怒视着她,就是没什么威慑力,像只受了冷落炸毛的猫咪。    只是,这手劲就不那么友好了,她略微挣了一下,可怜巴巴道:“我疼。”    在双方实力与地位都悬殊的情况下,示弱是最好的自我保护。    梁缙放松了力度,手滑到她腕子上去,如此看来他暂时还不想杀她。    苏成羽只觉得像是加了两把炽热的镣铐,她有些纳闷,白望舒的手不论冬夏都是凉沁沁的,她那个时候总觉得他的体温大抵也比其他人低些。    所以,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你不是梁缙。”苏成羽故意笃定地说,她想诈一诈他。    “呵,我是我,他是他,不要把我们混为一谈。”他似乎有点生气。    心下有一个猜测,她继续问:“那他之前怎么会那样待我?”    “唔……可能是受了我的影响吧。”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她并没有说之前他是怎样待她的,她的猜测似乎被证实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掩饰自己。    为什么呢?如果他是来再杀她一次的话。    “可是你以前……我的意思是说以后……”    “上辈子?”    苏成羽皱眉咬着下唇,点头。    “我很惨的,否则,也不会沦落到给你当面首。”他说这话的语气很轻快,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苏成羽疑惑更甚,她迫切地想知道更多,事情似乎比她想的要复杂。    “你怎么,回来的?”换言之就是在问他你怎么死的。    他沉默了,皱着眉头努力思索着什么,然后他的面目变得狰狞,松开了箍着她的手,抱住自己的脑袋缓缓蹲下去,好像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张着嘴,无声尖叫。    这让苏成羽想起她看过的一部电影,功成名就的教父在自己女儿被刺的那天晚上,他所坚守的最后的家庭崩塌了,悲伤在那个时候伸出手,狠狠捂住他的喉咙。    就像梁缙现在这样。    苏成羽被吓得向后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    梁缙的头埋在两膝之间,蜷缩着,神经牵动肌肉,他不可抑制地颤抖,头皮一阵阵发麻。    他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夜晚,好多的人,她们在尖叫,他们在嘶吼,火光映红了月亮。    他在叫谁?    谁又在叫他?    她看见蹲着的梁缙慢慢地抬头,血红的眼睛空洞无物,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警惕地观察周围。然后,目光定格在苏成羽身上,眼里闪过复杂情绪,最后全部化作疑惑。    她看见他的唇开翕三次,念的是她的名字——苏成羽。    他像是松了最后一口气,或者说类似于终于看到了同类的安心,他身子一偏,伏倒在地上。    “殿下,二殿下,你看看我,我是苏成羽啊。”    嗯?苏成羽……她过来了吗?这么快啊。    他微微掀开眼皮,看着她的脸,她后面是蓝天,她的样子很焦急,她在急什么呢,风筝好像不见了。    “苏成羽,你把风筝弄丢了对不对,别怕,我不会怪你的。”    “二殿下……”    “嘘,你别说话。我现在好累,好想睡觉,你就这么抱着我不许动知不知道。”    “苏成羽,我送给你的香草呢,你不能弄丢了,我只给了你和父皇的。”    “苏成羽,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有你。”    “刚刚,我也在做梦,好大的火,怎么也有你呢,真奇怪。”    他闭着眼睛,声音轻得就像风中的柳絮,渐渐低了下去。    苏成羽小心翼翼地把伸手描绘他的眉形,上辈子,他最喜欢她这样亲昵的动作。    她的心情复杂,同时涌上一阵一阵的无力感,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梁缙。    她好像被捆缚在一间黑屋子里,有人时不时掀开帘子,帘起帘落的瞬间,她看见自己身处一方巨大的棋盘之上。    除了早亡以外,上辈子她过得太过顺遂,所以,她在这盘棋局里到底是什么位置?    -    大殿长阔,门开了四扇,光却投不进去一般,只映亮了一半的白玉地砖。    两纵列约莫有十来根三人合抱的石柱,其上浮雕精美,皆是刻的金龙婉游,或在眼下或在颌下或在口中,均镶嵌有碗口大小的夜明珠。    明明如月,恍若白昼。    褐衣老妇名唤王芝,是二殿下的奶娘,她甫进行宫不久,正在为二殿下收拾内务,便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带刀侍卫给擒到了此处。    一路上她试探着开口询问何事如此,两个侍卫倒是个好心肠,一五一十跟她说了来龙去脉。    把陛下如何发怒,太子如何摔下马,讲得绘声绘色,直让她心惊胆战。二殿下原先是有四个奶娘的,皆因他回宫之时身体孱弱,只吮奶不进食。    如今,二殿下身边只剩她一个了。    两个侍卫看她脸色惨白,还安慰她说:“你也不容易,夹在二殿下与皇帝中间,两个都是宫里头惹不得的主,若换了太子殿下……唉,也出不了这事儿。”    她提着一颗心,不敢乱瞄,规规矩矩行着小步至前,颤颤下拜,道:“罪妇王氏前来请罚。”    乾帝靠在九转金龙椅上,似乎在闭目养神,左手里倒一直拨弄一枚油绿扳指。    边上的太监总管孙霖躬着身上前一步,问道:“何罪之有?”    他的声音不似其他太监,温润悦耳,听得人心里舒坦。    王芝伏头在地,声泪俱下,“罪妇,未曾看好二殿下,犯了失职之罪。”    乾帝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右手指甲有节奏地磕在扶手上,孙霖略微迟疑了一瞬,凑到乾帝身边轻声道:“二殿下身边只剩她一个奶娘了,奴才看她平日里对二殿下也上心,今次想来是一时疏忽,陛下不若饶她一次。总归二殿下会念着您的好。”    乾帝一叹,与他比了个手势。    孙霖会意,退后,转身看向下方低声啜泣的王芝,“陛下念尔昔日侍奉有功,不作发落。只问你,二殿下去了何处?”    王芝连忙扣头谢恩,期期艾艾道:“二殿下出去的时候拿了两架风筝,吩咐了婢子远远跟着的,想来不会有事。”她顿了顿,发觉没人说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罪妇也不知二殿下去了何处……”    孙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转身对着乾帝道:“陛下,您看?”    乾帝面无表情,黑沉沉的眸子极具压迫性,他收了扳指,“找回来。”    狼性本傲,大抵是最不可能被人类驯养的。    然北地有驯狼人,皆是寻了狼崽,整日打磨□□,也才祛得了半分野性。    苏成羽正琢磨着如何把梁缙给带回去,她试着把梁缙抱起来,不行,她的力气太小了。但是,总不能把堂堂皇子拖回去吧,她左思右想,索性自暴自弃,等人来寻他们。    许是风带来了她的祈愿,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松了口气,竟觉得浑身都酸疼,还是梁昭好,不闹腾又听话,虽然有时候有那么点别扭。    这个时候梁缙睡在她腿上,她不好挪动,便等着人来。    “苏伴读,得罪了。”身后响起一声嘶哑又隐隐含着高兴的声音。    只是她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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