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马车的窗边吹来,带着花田里的香气,不待苏御卿再多休息片刻,苏温姌便由瑞王扶着钻了回来。  本想着要等天黑才能回去的苏御卿睁开眸子,几分疑惑。  “四姐,你们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总不能是又闹不愉快了吧…  苏御卿表情没有遮掩,以至于苏温姌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当即不好意思的‘哎呀’了一声,握住苏御卿的手道“当然是看你回马车了,你说我怎么能把自己妹妹独自一人留马车上呢,是吧!”  闻言,苏御卿笑着没有说话,何时马车开始返回也不知晓,脑子里想的事情很多,目光则一直望着街道。  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北街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记忆在这条街上却显得分外绵长。  挨着河边的小摊她曾买过钵钵糕,而拐角的小巷是初见虞笙时他挨打的地方,再往前一些是她与虞笙不经意间相拥在一起的位置。  她的唇瓣擦过他泛凉的白玉面具,蹭到他肌肤,刹那间时间就像被定格。  心口剧烈的跳动使她不敢再多看虞笙一眼,仅仅是扯住衣袖掌心就灼热的烫手,又不舍松开。  虞笙,余生。  真不知这场相遇,是他的余生还是她的余生。  明明萍水相逢,明明不爱管闲事。  偏偏在她蹲在他面前打量伤口的那一眼,便有什么掠过心尖,酥酥痒痒。  他鼻青脸肿,新疤旧伤交错,嘴巴被他自己咬出了血,眸中藏下不甘于暗中蛰伏着一只凶兽,滔天的愤恨与绝望在抬眼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通通消失不见,反倒成了自卑,将手指匆匆掩去破烂的袖下…  她看得出虞笙不是那种因被家族放弃,被人殴打谩骂就怯懦的人,不过与有灵力的人比起来实在无法还手。  所以她觉得,他的日子不该整日挨打。  明知这个少年并不会是善类,回过神时自己却已经走到小巷,手朝他伸了过去。  少年虽伤痕累累,但那阴戾的气息仅瞬间就让她联想到一个人。  景王。  她自出生背负着神女的身份,从而见过无数的人,在他们目的不明的言行举止中看到各式各样的恶,因此比同龄孩子更懂得看人。  曾以为自己已经见遍世人的善恶,然第一次见景王时,只一眼就被那个男子的气息深深震撼。  那一刻她就明白,争宠的妃子也罢,夺位的皇子也罢,对上景王都不过是大漠的一粒沙。  多少年里那样的气息与眼神也只在景王身上看到感受到过。  可那一日,她在虞笙的身上再一次感受到了。  虞家绝不会有善果。  这是她对虞笙的第一印象,随之是他抬头看她的那一眼。  对人从心底防备,从心底怀揣恨意的少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眸子闪过了一丝光亮,没有防备亦没有恨意,仅仅是自卑。  她竟在他身上再寻不到丝毫戾气。  买药回巷子时,她远远就看到他蜷缩起的身影,是那样寂寥,那样悲伤。  见她回来,他那死气沉沉的眼睛再度染上了生的气息,满载期冀。  他说自己没有名字,他问她还能不能再见,他说他还想要再见到她。  一字一句狠狠撞进她心里,此后隔三差五她便总能想到他。  即便眉儿传来他死在茶馆外的消息时,她不曾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在意。  她对眉儿也对自己说,这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他真的死了又或没有死都是他的命,然而她的心底有个声音却说着虞笙不会死,甚至又有另一个声音,另一个声音更加清晰的告诉她,不是虞笙不会死,是她不希望虞笙死。  直到宫中再次见面,她才总算勘破。  牵动全身心思绪的萍水相逢最为残忍,她才不要什么萍水相逢。  她就是很在意他,就是很担心他,就是时时刻刻想到他,她为什么不能告诉他?  她就是要扑上去抱住他,告诉他,她不想他死,她心心念念想着他。  好在虞笙也给了她欣喜的回应,让她看到,不止她在心心念念,其实他也心心念念着她,想着见她,并为此努力着。  想到与虞笙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苏御卿的嘴角忍不住上扬,面颊上还带着一丝红晕,苏温姌嗅到有猫腻的味道,忙将她拽回神调笑着盘问。  “妹妹你想什么这么开心,脸都红了!”  这坏丫头一口一个四姐夫四姐夫逗她,这回可让她给逮到机会也逗上一逗,大好机会没道理放过。  苏御卿惊回过神脸越发红,自是什么都不肯说,忙拦住苏温姌的追问,带着恼羞的意味道“四姐你学坏了!”  闻言,苏温姌将身子更凑近苏御卿半分,笑眯眯问她“那还不是跟妹妹你学的?”  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她要是能逗到苏御卿,当然是苏御卿这个师父教的好。  苏御卿将眼睛一瞪,第一次因为一件事羞的这么厉害。  不得不说,感情方面有些时候还是需要向齐素娴学习学习,坚持不懈如小强般越挫越勇,百折不挠。  只是亦不能忘记在最后给自己留下一份洒脱。  苏温姌还在力挖八卦,苏御卿红着脸垂头将车帘放下,没有注意马车经过了一处别院。  别院的门口正停着一辆马车,于马车上走下一个清瘦的身影。  因得马车与马车间的距离颇近,那人下意识的朝苏御卿方向望了一眼,恰好瞧到苏御卿放下车帘的一幕,面具下的眉宇随之渐渐蹙起。  若没认错,那应是瑞王的马车…  “虞公子?”  管家弯腰站在一旁,态度毕恭毕敬,见虞笙久久望着长街没有反应,便小心翼翼的上前唤他。  虞笙将目光收回,‘嗯’过一声后拂袖踏进别院,再无其他多余的话,对别院中出来相迎行礼的奴仆们也不予理睬,连一个手势或眼色都不给,直接去了主房,留下一众小厮与丫鬟面面相觑。  一早听闻过景王对这虞公子的重视,也经成国停战一事见到了虞公子的本事,能被景王青睐的人定然脾气古怪,他们倒是早有预料,却没想到这虞公子似乎比他们想象中还要难伺候。  管家望着紧闭的房门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但到底是景王的人,很快稳下神色,上前轻敲。  “公子,这些奴仆乃是各大家族所送,您看您是否要过目?”  听到管家的话,正更衣的虞笙手一顿,嘴角轻笑。  想当初在虞府,他连睡柴房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却一个一个上赶着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来讨好。  当真是可笑。  景王的人他都不放心,那些人送来的,他又怎会放心。  唇瓣一张一合,语气如寒冬腊月,浸了冰水。  “无需过目。”  顿了顿,系上衣带后补充道“让他们都跪着,动一下直接赶出去便是,我这儿不需要不懂规矩的人。”  管家一愣,会意不再多言。  罚跪之举既是立威,也是在尽可能的清人。  只是…虞公子似乎并不像刚才他们想象中那么难伺候,倘若虞公子能再狠一点,大可以赏顿板子再丢出去发落,偏偏只是赶出去而已。  其实还是个很心善的人。  如此过去小半刻,几个撑不住的微微晃了晃身子,便听房内传来不轻不重的两声轻敲。  管家倒是识时务,当即命人将动的那几人拖了出去。  事实上虞笙根本不知外面的情况,不过是根据自己罚跪的经验,算着时间,差不多有人撑不住时就敲敲桌面。  只是这一来反倒造成一种假象。  在人界,有两种人没有灵力的气息。  一种是没灵根的废材,一种是灵力高于所有人的绝世高手。  一开始诸人不敢往灵力高于所有人的方向想,有些怀疑虞笙的实力,这回却都成了第二种想法。  毕竟能让景王青睐的,怎么可能没有灵力。  这世间除了虞家已经死的大少爷,哪儿还会有第二个废到极致的人,只怕千年难出这么一个。  尽管虞笙也姓虞,却至始至终都没有人敢将他与虞家大少爷联想至一起。  院中不断有人被拖出去,虞笙没有看,沉下心于书案前坐下,指尖轻轻打开一长方的锦盒,那里面躺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圣旨上的内容只写了一半,提及苏府幺女苏御卿,剩下的内容是允他自己写的,而玉玺章印已盖。  当时他去要这圣旨的目的很简单,无非是想给自己留最后一个办法,以保日后能留住苏御卿。  却没想过要以什么身份来留她。  皇帝与景王都问过他,是否想要赐婚。  赐婚无疑也是个好办法,可是…他真的有资格做她夫君吗…  他对自己怀疑,亦觉苏御卿不会愿嫁他这般的人。  加之当时他不甚清楚自己的感情,只是一味不想苏御卿有朝一日离开。  与其说确切的旨意,其实他不过是向皇室要了条绳索来绑她罢了。  而自宫宴那晚过后,他似乎越发清楚自己的感情。  从觉得她不会愿意嫁他,变成了无法想象她嫁给别人。  若她嫁给别人,她又能以什么身份陪着他?  朋友?知己?红颜?  他不要朋友,不需知己,亦不要红颜。  他想要的是她全部,是她余生所有心之所系,是她余生的所有目光。  而这个身份,必然是夫人。  他想…她是他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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