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在十二中的时光是我成长最快的时光，在这段时间我经历了许多，学会了许多。很多剧烈的汹涌的感情经过时间的洗礼都会变得很淡，我就是这样，再现那些感情已经不可能，但我记得曾经他们来过，这样就已经足够深刻了。　　高中我住在舅舅家，舅舅有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儿子，也就是我表哥。在我没和他起生活之前，我只知道他是个同我一样普通的学生。我从没想过发现他的秘密。　　炎热的日光，恼人的蝉鸣，夏日开学季总是带着沉闷的灰尘气息。爸爸妈妈已经提前一个月打好招呼，行李也在近几天陆陆续续搬进去，正式搬进去的那一天反倒是什么都没有带，平白享受了一顿接风宴。因为爸妈和舅舅关系亲近，虽然我并不常来走动，舅舅舅妈对我还是相当亲厚。　　桌子上有松鼠鳜鱼，老厨白菜，排骨莲藕汤，青椒炒肉丝，还有一盘炒青菜。虽然一直知道舅妈的厨艺不错，但是一直没有机会正儿八经的吃一次。看着卖相，不用尝我就能猜到它们有多美味。　　“花花，快坐快坐。千万别客气，想吃什么就夹，这些都是舅妈特意给你做的。”舅舅一边说一边已经帮我把凳子拉开了。　　我夹了一筷子离我最近的青椒炒肉丝，青椒脆嫩可口，应该用了什么特别的做法，肉丝及其软嫩，简直入口即化。“好吃”我脱口而出。当然它确实很好吃，我尝这一口我大概就知道舅妈的手艺应该是比我妈妈好的。当然这想法我是不会说出来的，要不然妈妈又要说你这小鬼丫头了。　　“哎呀，好吃你就多吃点，千万别客气，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说着舅妈就给我夹了一大筷子鳜鱼。我虽然长在江苏，但其实我并不爱吃鱼，我讨厌太多的鱼刺。其实在饮食的某些方面我和北方人比较合拍，比如我喜欢吃面，比如我喜欢简单而美味的食物，像螺蛳呀，鱼呀，我就从来不主动点，吃起来太费劲了。　　不过这道松鼠鳜鱼品相很好，刺看起来清理的也挺干净的，剩下的小刺都被油炸的酥脆，就算吃下去应该也不会出现卡喉咙之类的尴尬事情。于是我就欣然接受了。一口下去果然外酥里嫩，甜中带酸，鲜香可口。　　看我吃得开心，舅妈嘴巴也没有停“花花呀，现在你在十二中读高中刚好和哥哥一个学校，平时要是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他。学习上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他。别看你表哥话不多，学习成绩倒是真没让我操过心。”　　听到舅妈提到他，表哥稍微把头点了一下表示赞同。我也稍微抬头看了看他，表哥还是平时丧喜宴上偶尔见到时的形象，短短的头发耷拉在头皮上，鼻子不高，这是我们家族普遍的外貌缺点，眼皮低垂着，表情看不甚清，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倒是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我对着舅妈笑了笑，似乎赞同她的建议，其实心里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会去主动问他。虽然后来我确实常常麻烦他。　　表哥绝对是我遇到过脾气最好的男人之一，就像我爸爸一样。英语里有一个词叫gentlemen。百度对gentlemen的解释是彬彬有礼，衣冠得体，谈吐高雅，良好的自身修养，知识渊博，见多识广，有爱心，尊老爱幼，尊重女性，无不良嗜好，人际关系良好，是心地善良，举止优雅的男士。表哥几乎可以和这些词完美的对接上。　　表哥从来不大声说话，更不要说和别人吵架了。我的一个学姐，也是他的同班同学有幸看过表哥吵架。　　学校举行联考，她和表哥恰好被分到同一个班上考试。监考老师是别的学校的，脾气不太好，不知道是因为更年期还是别的原因，脸凶的要命。　　在分发试卷的时候，一个女生有些笨手笨脚，愣是把很简单的事搞乱了。那中年女老师立刻更年期就发作了，明着暗着的讽刺那女生。　　哎呀，小女娃就是不中用，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你看看你，就传个卷子都能被你传乱了。果然还是生男孩子好，还好我生的是儿子。你说女孩子读书又没男孩子聪明，又懒，又馋，也不怪别人说了。□□裸的人身攻击和性别歧视一下就把那女孩子眼眶逼红了，眼泪连珠子似得掉下来。当时很多人都看不过眼，可碍于老师的身份，再加上事不关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都没有做声。　　教室很静，其间只能听到女同学轻微的抽噎声和其他同学断断续续的压低声音的议论声。出乎意料的，表哥站了起来。“老师，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他以从未有过的响亮声音说道。　　“我不觉得女生比男生差。你说女孩子读书没有男孩子聪明，可我们学校去年的理科状元就是女孩子，当时的全省前五有三个是女孩子，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得出男生读书比女生强的观点。”　　他继续补充道“你说女孩子懒，难道一个家干家务的通常不是女性吗？反观很多男人反而常常当甩手掌柜吧。”　　“男人不是要工作吗。”那女老师反驳道。　　“现在工作的女人难道还少吗。那请问同样要工作，为什么女性还是要包揽所有的家务呢。难道就为了你所谓的女人不如男人吗。在我看来女人吃的比男人少，做的却比男人多，我实在无法将她们用“不如”两字随随便便否定。”　　“我们不都是从女性的子宫里诞生的吗。没有女性根本就不会有男性的存在不是吗。”　　表哥话锋一转，直逼那女老师“试问老师，难道你不是女性吗你这样贬低自己有意思吗，说自己又懒又馋，不聪明很愉快吗？”他真的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完全可以用愚蠢之类的词代替不聪明，或是用一些稍微粗俗一点的话羞辱那女老师一顿，但他就是这样点到即止。　　当然即使表哥用词已经很委婉了，那女老师也被他气的不轻，脸色铁青，但又被噎得说不出话。被气哭的女同学早已被他们的对话吸引，现在看女老师的表情更是有破涕为笑的趋向。学姐不由自主得鼓起了掌，其他的同学也跟着鼓起了掌。　　我猜那女老师那场考试一定监考的很憋屈，不过这和我就没多大关系了。我关心的是，那时候的表哥一定帅气的要命。意气风发，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词。　　开学前一天表哥带我去熟悉环境，我以为他会带我在学校逛一逛就完了。没想到逛完校园，他竟然如数家珍的带我把学校周围的好吃的全都逛了个遍。小笼包，翡翠烧麦，糖芋苗，老鸭粉丝汤，萝卜丝饼，生煎包，糕团，糖粥，臭豆腐，炸串烧烤，糖粥……我真的见识到了什么叫没有他找不到只有你想不到。　　哇，表哥你真厉害。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女生。　　不会便宜哪个女生。　　没想到表哥说话还挺幽默的，我笑了笑，顺口再吃了一口臭豆腐。黑色的豆腐块炸的外脆里嫩，撒上嫩绿的葱花，红艳艳的辣椒和切碎的蒜，浇上特制的酱汁，还要铺上一层黄瓜丝。当然，喜欢吃香菜的还可以撒上一小把香菜。咬开酥脆的外壳，内里的豆腐是白白软软的，一口下去满是酱汁的味道，黄瓜的清香，葱香蒜香在嘴里弥漫。啊，我发出满足的叹息 。心里想既然不便宜哪个女生那就便宜我吧，嘻嘻。　　高中绝对颠覆了我对老师的看法。我不敢说我遇到的是这个学校最差的老师，但对于我来说绝对不算好老师。这差并不是说他课讲得有多么差，事实上他的数学课还是挺有名的，而是他完全让人感觉不到老师对于学生的关爱。也许是我接触的事情还是太少，所以我脑子里经常会有许多及其傻气的想法，并且在没发现之前一直以为理所当然。我一直以为每个老师都应该是园丁，他会爱每一个学生。正如我以为每一个护士都应该是白衣天使，每一对情侣都应该因为相爱在一起。我曾经还以为教科书课文里的作家应该都是死了很久的，比如李白杜甫，比如鲁迅，比如冰心。所以在初中偶然得知冯骥才还活着并且是天津市文联主席时吓了一跳。他竟然活着！我脑子里跳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虽然有些荒谬，但这确实是年少的我最真实的想法。　　初见他的时候是报道的时候，他那时候穿着灰色横条纹的衣服，铅灰色的七分裤，手上戴着中老年男人常戴的金属的手表。他的头发是黑灰交杂的，显然年纪已经挺大的了，肤色很黑，肚子微微隆起来是标准的啤酒肚。他眼睛不大不小，双眼皮，可能因为肤色的原因，嘴唇的颜色也偏重。他当时和别的老师坐在一起，脸上是一副笑模样。也许是个不错的老师吧，我当时那么想着。我没想过我以后会那么讨厌他。　　我讨厌他只有一个理由，这一个理由就足以支撑起讨厌的重量。虚伪。他明明不爱我们，却总是说爱我们。这一点让我难以忍受。我宁愿要直白的冷漠也不要虚伪的喜欢。　　我学习不好，所以和这位班主任的交集也不是很多，可以算是几乎没有交集吧。我问过他一道数学题，可能有点难。他当时看了一下题，直接就和我说，这道题太难了，教了你也不会，还是别做了，换点简单的题做吧。我当时就觉得特别憋气，是你说有不会的题就问你的，你说你会认真解答的。好，我问你，你让我别做这道题换点简单的做。简单的我会做我问你干什么，就是因为不会做才问你的呀。　　我们班主任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旦出了什么事千万不要找他。他不会解决的。我曾经以为他一直都是说说而已，我以为他只是想引起我们的重视而已。他真的不会为我们解决。　　高考报完志愿，大家的录取结果都陆陆续续出来了，我的却迟迟不出来。很着急，又很无奈。后来看群，觉得可能是脱档了，然后发现自己好像刚好又错过了二次投档时间。没有办法就去询问老师，老师听完了前因后果，一点要帮忙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连安慰都没有。　　你自己错过了二次投档我有什么办法。　　至始至终，他只有这一句话表明他的态度。　　那是我的大学呀，我的未来呀，你就不能稍微放在心上点吗。我知道我的未来与你毫无关系。可你是老师呀。你不是常常说自己爱生如子吗。其实你完全可以叫我去打学校招生办的电话或是别的办法核实情况，那样我很快就会知道其实都是一场虚惊。但你没有。你只是指责我，语气里没有一丝焦虑。在以后的岁月里，我都没有再去找过他，一次都没有。讨厌的人为什么要去见呢？就为别人称赞我多么懂得感恩吗。明明什么都没有为我做过，我为什么要感谢你。　　从这件事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老师也只是一份普通的职业。有人爱这份职业，或是性格中的责任感很强，那他就会是一个好老师。也许他授课能力不是很强，但他会被很多人记住，也值得被感谢。有些人就是烂人，当了老师也不能改变什么，老师该有的美德他还是没有。甚至他会利用老师的身份对成长中的学生们产生伤害。　　当然，后来我遇到了许多老师，他们都很好，或很开朗，或很幽默，或是稍微有些古板，但都当得起老师这个词。糟糕的老师我只遇到过这一个，只此一个，印象深刻。我最不愿意想起的不是他真实的冷漠，而是他站在讲台上说，同学们，我将你们当我的孩子一样对待啊。那副嘴脸真是想起一次恶心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