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死后孙茹才知道最深的寂寞并不是没有倚靠,而是忽然间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肩膀。这次周循周胤的离开让这种认知更加刻骨铭心。  告别了曾经的孙郡主,孙茹再一次踏上征程,身边少了很多人,但她并不畏惧,很多时候成长就是不断抛弃的过程。是寒冬长夜里无声的哭泣,是东方既白中心头的隐痛。    就在孙茹受刺的第五天,陆逊告诉她,可以启程了。  尽管还是有很多人反对,但孙权依旧支持了陆逊的诉求:  “郡主所受的毒,叫'烁天',是种速发性潜藏□□,所谓的速发性就是毒性猛烈而迅速,潜藏的意思是……它清不干净,这就意味着郡主会一直用寒性之药,郡主到底是某的未婚妻,某听说湘水之畔有名医赵繁研究天下奇症,想必会有一些对策。因此恳请陛下让我带郡主前去求治。”  孙茹毕竟重伤不宜劳顿,自然甘宁为首的老臣不会答应。  “这如何使得,那丫头伤的那般重,不好挪动,况且非要那大夫将人请到建邺来不就好了。再说了,陆将军是去代职的,自然轻车从简越快越好,容萱别坠慢了你的行程。”甘宁摆摆手看向孙权,孙权摸着胡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逊笑道:“赵繁只是某带郡主去找的第一个大夫,不说赵繁是隐士,行踪不定难以找到,就说万一他也束手无策……某想卸职回来顺路再带郡主去别的名医那里看看。”  孙权坐在一边,叹口气:“容萱的意思呢?”  提起孙茹,陆逊仿佛眉梢眼角都藏着柔情,对着孙权浅浅作了一揖:“郡主自然是愿意的。”  行了,愿意就行,不管陆逊的理由多瞎,孙权都是表面平静内心就差敲锣打鼓放鞭炮恭送孙茹出建邺。    那边陆逊忙着给孙茹安置马车,这边孙茹也没闲,她想最后为自己的亲人做些什么。尤其是孙好。  她封信一函拿出一颗香丸,让小九帮她递送至笼香夫人手中,让她暗中帮一把孙好。笼香曾欠孙茹三个人情,因此她以三颗香丸为令,许诺孙茹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做三件事。  孙茹拿着最后一颗香丸对着阳光细细打量:希望她还能用到最后一颗香丸。  笼香夫人闺名周瞳,是周瑜庶妹的女儿。周瑜庶妹嫁与袁术第三子做继室生下周瞳,周瞳十四岁时嫁与九江刘霖联姻,就与周家没有了联系。  后来群雄逐鹿,袁氏一族树倒猢狲散,周瑜的庶妹惊惧之下离世,这个嫁到刘家的女儿便没了倚仗。又过一年,周瞳十六岁时夫婿刘霖也被刘备的势力吞并,死于行军途中。  刘家这一支退守江东,周瞳随刘氏族人回来,因为她没有子嗣,又是寡居,就遭刘氏苛待,要将她扫地出门。她状告无门,抱着一丝希望前来找周家。  但周家没人愿意去管一个嫁出去的庶女的女儿,而那时孙茹和周胤还是念及旧情的。当初两人还是总角之年就很喜欢这个表姐,小时孙茹寄住周家,与其见过一两面,周瞳长得风流灵巧,言语婉转,身姿柔媚,天生一副好嗓子,唱歌弹琴都是高手,又会调香,送给她和周胤的香包时隔五六年在身上身畔散发着馨香。  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正义感爆棚又游手好闲的年纪,听闻此事连夜骑了马就去给周瞳讨公道,凋零的刘家哪敢碰这两个小祖宗,不情不愿地分了一出宅子并两间铺子给周瞳,两人这才作罢。    又过一年,有人告密寡居的周瞳与人私通,并育有一子养在外面。那时周瞳已经寡居了七年。  刘家越来越凋敝,想收回房产,在外面一户农家找出了周瞳年仅五岁的私生子——小九。扬言不仅要收回房产地皮还要打死孩子将周瞳带到祠堂正法。  周瞳再一次求到孙茹府上,孙茹那时正是孙策宠上天的孙郡主啊!孙茹的存在就是要告诉江东众人:有孙策宠爱的闺女儿,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跑到刘家祠堂把人抢出来并宣布:“去你妈的刘家房产财产!都还给你们!瞳姐姐以后住我孙氏别院!跟你刘家再无关系!”  周瞳最后还是婉言谢绝了孙茹,用自己的私房钱买了一套小院。从此以后周瞳不再寡居,而是干脆舍了姓名开院成为一个烹茗调香的女冠,由于她制香技术高超,陆续有名仕前往寻她,聊得好了她就留宿,一时间她的府邸被各色名仕权贵占满,春风满园,夜夜笙歌,她枕边的男人也是上至朝堂重臣,下至广宇富商。作为回报,孙茹也曾在她那里得到很多消息。  自此,周瞳已死,笼香夫人脱胎换骨。  笼香夫人成为她的耳目,她成为笼香夫人的支柱,一切互利。  至于小九……他的父亲孙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小九的存在一曝光,这个男人就不知道躲到哪去了,笼香不肯说,她也就没问。后来小九十岁,在后院儿门口缺着牙拦住来谈事的孙茹,用漏风的唇齿要求她教他习武,要当她的侍卫,嗯,用他的话来说是“冷面侍卫”……孙茹微笑着把他丢给了金乐磋磨至今。如今一晃三四年过去了,小九已然懂事不少也能独当一面了,是以孙茹不带金乐的时候就会带着小九。  小九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两颗虎牙笑得璀璨:“我这就去,郡主别担心,我一定送到。”他揣了件,往外走孙茹叫住他:“顺便收拾东西,回你阿娘那儿住去!”  这一声到把他唬地一跳:“我不跟郡主去桂阳吗?”  “去那里有什么意思,舟车劳顿的,要有小半年不回来,你还小,待在建邺陪你娘才是正经,啊!”孙茹椅在迎枕上有气无力地哄他。她一向对下面人和善,到底是跟她一同共过困苦的,所以都把他们当半个兄弟姐妹看。  弱冠少年一听就不乐意了,一屁股坐在她脚旁:“不行不行,我要跟着郡主,跟着师父!”  孙茹懒惫地不想同他争辩,这三四年里,他是越来越野,一天到晚想着跟裁风破雪他们去外面做事。  金乐进了第一重门隔着稀疏的帘子训斥道:“小九,不是说了不让你闹主子吗,快出来!再两天过了十五就不能往主子榻前凑了,这是规矩。”  小九这几年被养的虽然糙了不少,但骨子里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少爷,下意识地噘嘴要反驳,孙茹一边汤匙搅动着葛根粉,一边凉凉地提醒他:“冷面侍卫没有噘嘴。”  小九:“……”    “金乐进来有事吗?”她不想吃这有些甜腻的食物,顺手把碗搁在旁边桌几上沉声问他。  金乐行了个礼,答道:“尚良娣来送了些补品吃食,想来看看郡主。”  孙茹皱眉,尚良娣是孙绍正妻尚氏的同胞姐姐,嫁与豫王孙和作良娣,没有孙和的意思她绝不会过来,可是孙和打什么主意?  “说了,都不见。”孙茹擦着嘴一口回绝。回头瞪了眼小九:“还不去送信蹲在这儿干嘛,等你师父进来揪你?”  小九吐了吐舌头,起身翻窗出去了。  金乐思忖道:“尚良娣说,此事事关东宫,还望郡主通融一下。”  孙茹想了想,冷笑:怎么,这么快就准备对东宫动手了?    孙茹邀尚良娣入闱密谈,总得概括一下就是孙和希望孙茹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在走之前当着一干臣戚权贵找吴太后惜别哭诉一下,顺便提醒一下孙权太子负责警俾没干好这事儿导致孙茹的命垂一线。  他们倒也坦诚,开诚布公地就要拉拢她。这个小事的报酬也很丰厚,孙和承诺只要这招打击到孙登,就把孙绍调回建邺……  虽然孙茹不知道他有什么自信和手段能调动孙绍,但是孙茹不是傻子,她不喜欢被当枪使的感觉。历朝历代,往往前堂牵动着后宅的动向,天家也不例外。  待尚良娣碰了一鼻子灰后,破雪给孙茹扶了扶插在鬓边的一朵红绒月季,不满道:“我们茹主子才不稀罕用这些后宅手腕。”  这倒是真的,孙茹的对手向来是男人。  自从伤了肩自家主子整个人都憔悴苍白着,这些艳色的首饰也叫自己帮她翻出来戴。曾经的意气风发,华姿飞扬再也看不见了,仿佛一夜长大。整个人犹如沉进了寒潭里,深沉而肃杀。  孙茹苦笑,以前不用,不代表以后不用。  孙茹披上一套晶白氅衣,歪在榻笼头发呆。忽而金乐又报有人来访,孙茹不耐烦地皱眉,金乐也遭破雪埋怨:“不是说了不见吗,阿金你最近是不是脑袋昏掉了!”  金乐站在门口没回她的话,岿然不动:“郡主,是白氏。”  孙茹听了冷了脸下来,但心下疑惑,还是吩咐道:“叫她进来。”    白冰冰刚坐下孙茹就单刀直入地问她:“不知你来有何贵干?”  白氏长了一张瓜子脸,杏核眼,这些都是美人的标配,只见她身着月白曲裾,头上簪了两支珍珠簪,龙眼大小,点缀在发间。她额角有一方胎记,莲子大小,形状有些像一弯浅红的唇印,形容有些憔悴惨败。  她给孙茹行了跪礼,深深拜下去到让孙茹略感意外。  “还请大姑救我奉儿。”话还未说完她便轻轻抽泣起来。“侯爷束手无策,讨不回我奉儿,陛下要将奉儿留在吴王宫,他还那么小,在来的路上已经吃尽苦头,如今还没断奶。  还请大姑怜惜他是你血浓于水的子侄,让他在我身边待够断奶的时间吧!”她抽泣着爬到孙茹脚边,抱着她的小腿抬头哭泣道。她知道在孙茹眼里,她死不足惜。但孙茹的软肋向来是亲情,她打出亲情牌就有可能让孙茹帮她。  看来他们还没意识到是她写了折子让孙权召他们带孙奉回建邺。孙茹冷笑了一下,讽刺道:“谁是你大姑,我竟不知……除了尚氏我又多出个弟妹来。”  白氏泪水自一双美目中汩汩淌出,划过香腮,愤然站起身,孙茹以为她会扭头就走或者骂她一顿,但是却见她身侧指甲扣着掌心缓缓跪坐下来,冷静道:“我愿意用我的身份秘密换奉儿。”  孙茹不假思索道:“你的身份是什么,暂时对我没有威胁性,这都两年多了,要是有威胁,早出现了。”她笑得冷淡,又略带挑衅地说:“反正我迟早能查到。哦,对了,我马上要跟你们去桂阳了,届时,必然要下榻行园,我们又要住在一起了。”  白氏见她态度强硬,又不放弃道:“你的死侍也不是铁板一块,你不觉得你的消息走漏了吗?”  孙茹这时才正眼看白氏,整张脸染上捉摸不透的神色,她凑近白氏警告道:“你知道些什么?你敢轻举妄动我能让孙奉生不如死。”  “我并不是要威胁你,你说的,我如果有威胁性,早就有了。你如果帮我救奉儿我就把你身边的细作是谁告诉你。”白氏也针锋相对。  孙茹放松下来将身子靠回迎枕,把脸转向一边,回答道:“我没办法。”她顿了顿,又道:“孙绍没有抗拒,就把孙奉带回建邺我也很惊讶,正常的总该推脱一下说些'孩子小,受不了舟车劳顿'什么的。至少也得叔父催个几次才送过来。  谁想他怎么就那么爽快,想必他已经要丢弃孙奉了,也不知道目的是什么,如今他已经做成了死局,我又能怎么办呢?”  白氏杏眼圆睁,一副不敢相信,眼泪在此落下:“侯爷说这次回来带奉儿来是想给奉儿请封世子的,所以我才抱他来的……”  孙茹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孙茹灯下对她笑笑,俯视她安抚道:“孙奉就算在吴宫活得也不比桂阳行园差,叔父不会把自己手里的质子弄死的,不然不是逼孙绍反吗?”  一刹那,孙茹福至心灵——  对!  万一孙绍就是想要一个理由反,才把孙奉送进吴王宫的呢?  孙茹又想起,之前的想要回儿子的表现都是在孙权和众老臣、还有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孙茹细细一想,觉得桂阳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一刹,孙茹觉得心弦又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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