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丹本就没什么好带的东西,也就是把平日里挣的钱划拉划拉带上,把之前攒钱买的没怎么舍得穿的那套新衣带上,把家里所有剩下的东西都托付给了罗敷一家,背这个小包袱就由他们三个陪着去应召。  因为她是孤女,入宫的流程也就简单了不少,渥丹站在宫门外抱着罗敷哭了会儿,和罗敷的大哥和嫂嫂道过谢,望着宫门外的咸阳城发了好一会呆,咬牙转身摆摆手就跨大步进了宫。  宫门缓缓关闭,罗敷见渥丹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得细长模糊,最后终于被重重宫门隔断。  表叔表婶果然下午领了几个壮汉又去找渥丹的麻烦,哪知早已人去屋空,他俩逮住周围邻居问了好久,人家都白眼瞪着他们冷冷地回一句:“不知道”,气得表叔表婶直跺脚却也怎么也再找不见渥丹的行踪,折腾了几日不得不垂头丧气地作罢。  渥丹进了宫,因着没钱没关系,舍人女官一打眼就知道她是什么出身,把琐碎杂活都扔给她,常见渥丹满秦宫跑着送物什,刚开始还因为路线不熟送晚了东西挨过骂,被后宫某个夫人罚过连着跪了两个时辰,好在天气不算太热跪着也不算什么,渥丹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秦宫地图背得滚瓜烂熟,不然赶上寒冬酷暑活人可是真是受不了这罪。  不过也托这些杂差事的福,渥丹成了那一批应召宫人中最熟秦宫的,而且绣房膳房乃至浣衣处都做些什么,怎么做渥丹都广泛涉猎,她自己觉得开了不少眼,就是每天回去倒头就睡,腰酸背痛腿也痛,好像打了一场仗。  秦宫上下宫人对此类杂役差事是能避则避的,因为走动得频繁,最容易窥见秦宫深处的秘密,哪怕你什么都不做,知道得多了也是原罪,多半会死得不明不白。  可渥丹哪知此中门道,她只知道傻乎乎当差,想着自己只要话不多说,闲事也不多做就能平安度日,日子无聊一点也比宫外过得容易些。  或许是傻人有傻福,渥丹总能避过宫里夫人们发脾气想找人出气的时候,避过赵太后与人偷欢的尴尬,避过华阳太后私自与朝臣勾结的隐秘,甚至避过在正面遇上秦王时他本人对于宫中事务询问起来的突然关切。  就这么模模糊糊地在秦宫过了两年,大概也听到一些秦宫里的故事,赵太后的风流,华阳太后的强势,夏太后的守礼本分……还有各个夫人之间的钩心斗角,不过私下里宫人女官最感兴趣的还是整个秦国的主人,秦王的□□。  她们常常七嘴八舌的猜王上究竟中意哪一位夫人,论来论去无非都会回到两个女人的身上,华阳太后母家的侄孙女芈琬芈夫人和秦王曾在赵国为质时的故人之妹妘姒妘美人,她们甚至开始押宝赌未来秦王后是哪一位了。  渥丹听她们说得挺热闹,插了一嘴问:“王上来后宫这么多次,应该是谁先生下儿子谁才有机会吧,可为什么秦宫一个孩子都没有啊?”  这一问宫人们哑口无言,想想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而且后宫中皆是六国美人,掰着指头数数秦王去找她们的次数好像都差不多……也没听说秦王真对哪位夫人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倒是他更醉心于读书和琢磨六国地图。  “渥丹啊,你不是经常碰见王上?他从哪个殿里出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你瞧不出来?”不知是谁问了一句,渥丹一想才发觉自己每次都很实在地把头埋得很深,好像只知道秦王的鞋子和垂下来的缀玉绦子长什么样。  渥丹挠挠头,只好以实相告:“嗯……王上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鞋子什么样啊”。  周围的人觉得她太无趣也太不争气,白了她一眼又各忙各的,女官指了指衣架上架好的一套华服让渥丹送去给芈夫人过目,这位夫人耍小性折腾人的脾气不小,渥丹这些杂役都轮着排好班去给她送物什,往日渥丹运气好,轮下来竟然是挨骂最少的一个。  渥丹把衣服从衣架上抱下来,整整齐齐叠好放到托盘里,摸着上面繁复的绣纹感慨真是好看,绣房肯定花了不少心思,端起来只觉得手里厚重得发沉。  不过芈夫人今日心情很差,大概是早上从喝粥开始自己无故呛到,再到出去闲逛被裙摆绊倒摔了个好看引得黄良人暗暗发笑,华阳太后也在暗暗责难她这肚子怎么就是不争气,一天回到宫里气鼓鼓的,吓得身边侍女直打哆嗦。  本来就喜欢挑刺,今天总要出一个下人给她出气。  芈夫人正瞅着找个不顺眼的地方骂一顿下人,就看见渥丹端着衣服进来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小心翼翼把托盘放到芈夫人眼前的桌子上,跪在一旁等着她让自己退下。  芈夫人两手捏起上装一抖,扫了一眼扔回托盘,开始絮叨:“绣房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花瓣那里线头全都出来了也不会理好”。  渥丹听她语气里冒火,老老实实把头埋低只求给一个恭敬的态度让她消消气。  “哦,不关绣房的事,肯定是你弄坏的把!”芈夫人盯着渥丹,想拿她出气。  渥丹想这个芈夫人可真是幼稚,年纪不大火气和挑刺的本事不小。  可是她一想本来就不是自己做的,怕什么呢,只好恭敬地回她:“奴婢不敢”,怕她找茬又补上:“那线头是绣房故意留出来串珠子的,只是不知道夫人想要什么样的珠子,托奴婢问好一并拿回去改了”。  绣房被芈夫人折腾得怕了,都留一手按她的意思改,不然整套衣服都会被她挑得一无是处,总归是寒心。  芈夫人被堵回来了,在一旁更生气,可渥丹说得又没错,只能干瞪眼,把托盘往前一推:“整套都拿回去爱给谁给谁吧,这布料质地和颜色都让本宫喜欢不起来”。  “爱妃这么嫌弃,寡人是白费功夫给你挑了这么一批六国难见的好料子了?”赵政在宫外听见芈琬的刁蛮,实在看不过去进了宫门,果然芈琬收敛了不少,换上一张委屈惹人怜爱的面孔,拉着赵政的袖子朝他撒娇:“王上,臣妾没有不喜欢……都是她!这个下人惹臣妾生气!”  渥丹很是抑郁,埋着头认栽:“奴婢有罪,望王上从轻责罚”。  她心里真是有苦说不出,只想着能忍则忍,不然谁知道能惹出什么性命之忧啊。  赵政早知芈琬的脾气和个中原委,心想你哪有什么罪过,可还是为了芈琬的面子佯装严肃:“惹夫人不悦便是罪过,这样吧,罚你将功补过,照夫人的意思把衣服改好送来”,他拉着芈琬坐好,趁机松开芈琬的手,端详着衣服,心想女孩子心思怎么那么无趣,天天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更何况绣房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又对楚女的喜好奢华心底泛起一阵厌恶。  “这不是绣得挺好的么?”他指着衣服不禁问。  芈琬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理,揪起腰带开始胡乱找茬:“王上你看,这要带上的荷花都没有颜色,哪有腰间系白的道理啊!云梦泽里的芰荷花瓣尖儿上都是艳红的呢”。  渥丹立起身,低头想为绣房抱屈,耐着性子跟芈琬解释:“夫人,这颜色也是绣房留出来交给您定夺的,若是您觉得太素,她们可以再添几针”。  绣房被她折腾得事事小心,她也再挑不出错,再加上渥丹不卑不亢说得也都有道理,那个一本正经解释的语调有些像她家中的长姐,她有些泄气,还是摆出一副威严去训斥渥丹:“你这么能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夫人呢”。  赵政在一旁打量着渥丹,也觉得她挺有意思,却被这女子之间无聊至极的你来我往给弄得头有些疼,制止了她们:“好了,照着夫人的意思改,下去吧”。  芈琬只觉得自己和赵政多单独待一会是要紧的,也就没再在乎和渥丹的计较,让她出去,渥丹出来之后发觉后背都湿了,腿跪的有些麻,心里想着自己可算是见识到了芈夫人的刁蛮无理,若不是走运今天又要跪几个时辰了吧。  恍惚了一会才回去交待绣房把珠子串好,腰带改好,托盘一扔就逃了绣房再不愿意让这种差事落到自己身上,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蹲了一会,仔细想自己以前究竟是走了什么样的运气才混到现在啊,可为什么总觉得自己平淡的生活就要到头了呢……  渥丹又想自己好歹也算是和王上说过话了,可总觉得声音很熟悉,自己怎么就没鼓起勇气抬一抬眼看他长什么样子呢……  她突然想知道更多关于赵政的事,又笑自己真是瞎想,自己和王上又能扯上什么联系,  想罢,她抬头望望天,有些羡慕天上的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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