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的车从主干道拐进一条曲折狭窄的小路，最终停在了几栋破旧的老建筑物前。这一块儿基本上全是写字楼和高层住宅，没想到中间还留着这么一块地方没拆迁改建。 “是这儿么？”李越看着车前方的那栋六层高的老楼问。 孟灿对照着纸条上的地址和手机地图里的定位，点了点头：“嗯，就是这儿。” 李越替她解开安全带，说：“你跟业主商量好了以后就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你。” 孟灿觉得奇怪：“你最近不忙吗？” 最近几天都是李越接送她上下班，孟灿觉得很反常。 “现在天气热，你又不会开车，挤公交挤地铁不难受吗？” 孟灿早就有了驾照，但是不敢上路开车，以前夏冬两季都是李越接送她上下班的。 当然这只是借口，主要是李越最近心里一直不得劲儿，在他看来徐俞该要有所行动，掀起点儿什么风浪让大家不得安生，他放心不下，怕徐俞对孟灿搞什么突然袭击，所以干脆每天接送孟灿上下班。 孟灿习惯依赖李越，车也不愿意去练，她想了想：“现在打车也方便，我下班打车回去……” 孟灿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越打断了，只见他冷着脸说：“以后只能打出租车，不要坐私家车。” 她上次就是用什么打车软件，才碰到了姜立达。 “早晚高峰出租车很难打到的。”孟灿弱弱地说。 “那就等我来接你。”李越想起姜立达就烦。 “哦。” 孟灿不敢违抗，乖乖地答应了一声，拿着包就要下车。 去过李家之后，孟灿跟他相处似乎从拿捏着某种分寸，李越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把她拉到身边，在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然后在她耳边轻声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孟灿本来就很容易哄，笑着点了点头：“嗯！” 李老爷子看李越的车从巷子口转了出去，这才背着双手从一棵老银杏树背后转了出来。 “我说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老半天了。” 孟灿一愣，转过头就看到老爷子很有意见地瞪着她。 孟灿看了看手表，有点委屈：“大爷，我们约了9点，现在是9点零三分钟。” “三分钟也是迟到。”李老爷转身向老房子里走去。 孟灿嘟囔：“我就跟李越多说了两句话……” “还杵在那儿干嘛！” 孟灿赶紧跟了过去，心想，这个老大爷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呢，那天在公司的时候看着还挺慈祥的啊。她是没看到刚才老爷子的脸色，看着孙子和仇人的女儿在车子里卿卿我我的，老爷子的鼻子都气歪了。 孟灿随李老爷子走进一栋小高层里，她打量着这栋楼的造型结构和老旧程度，估摸着这房子起码超过五十年的历史了。楼梯比较陡，光线也比较暗，走道里还堆满了杂物，孟灿怕老爷子摔着了，便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给老爷子照着脚下的路。可老爷子腿脚比孟灿还利索，爬到六楼时，老爷子都不带大喘气儿的。 这栋老居民楼每一层都有四户人家，共用一个过道。老爷子走向最东边的那一间，孟灿看见门上的对联还挺新的，老爷子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缓缓打开了屋门。 孟灿伸着头朝里面看了看，发现屋内的光线比楼道里还暗，可当老爷子把家里的灯都打开后，她却被迎面撞来的景象给惊讶到了，暖黄色的灯光下，这个家处处透露着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怀旧感，深色的木质家具和木地板，桌椅沙发上铺着花色简单的布艺，靠窗摆着一张茶桌和一架实木钢琴，旁边还放着一把藤椅。孟灿几年前曾经看过一部关于七十年代初的文艺电影，这个家仿佛就是那部电影里的场景。 怎么会？这里怎么还会保持着五十年前的样子？ 孟灿仿佛一瞬间被拉进了那个时空，她缓缓地向那架钢琴走去，钢琴上没有铺上防尘布，却干净地一尘不染，她情不自禁地按下了几个黑白键，是那部电影的背景音乐《ing Home》第一小节。 “别动那架钢琴！” 老爷子把孟灿唬地一跳，她像从那个时空突然被拽了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未经同意就乱动别人的东西，赶紧把手从钢琴键上放下来。 “对不起……” 老爷子孙子外孙多，唯一一个孙女比男孩还难管教，家中没有像孟灿这样乖巧听话的女孩子，所以看到孟灿手足无措的样子，他突然就严厉不起来了，他缓了缓语气，说：“你不是说来看房子嘛，来了又在那儿玩。” 孟灿吐了吐舌头，在屋子里转了转。 其实没什么好转的，很简单的二室一厅，结构还算合理，可是采光和通风条件很差。孟灿走到客厅里唯一一扇窗户那儿，拉开了老式窗栓，想推开窗户，却发现根本推不开——窗子离隔壁墙体的距离不足三十公分。 孟灿又在房子里转悠了一圈，问李老爷子：“大爷，这房子现在没人住吧。” 孟灿刚才去厨房看的时候，发现根本没有开过火，而她第一眼看到这屋子里的摆设也有那种感觉——这里不像是平常居住的地方，更像是一个仅供回忆的场所。 老爷子点了点头：“我们早就从这儿搬出去了。” 可是他还是希望能在这里去到另外一个世界。 孟灿没有注意到老爷子脸上哀伤的神色，可惜地说：“大爷，这房子我看您别重新装修了，省得花冤枉钱。” “怎么了？”老爷子从感伤中回过神来。 “房子太老了，我看这这里也快拆迁了，不如等分到新的房子后，您再……” “拆什么拆！没有我的允许我看谁敢拆！”李老爷子突然发起火来。 孟灿刚才擅自动了钢琴被老爷子凶，可她知道老爷子其实没有真的发火，可现在老爷子是真的动怒了。 是她的老毛病又犯了，她总是自以为是地替别人考虑问题，却没有考虑到对方需不需要。比如此刻，她觉得翻修一间即将要拆迁且不住的房子实在是浪费，但她不知道这间房子对于李老爷子的意义。这是他还没发家时跟妻子住的地方，那时候儿女都还小，他们一家五口就在这个六十多平的小房子里过日子。当时的他整天忙于事业，这个家都是靠妻子打理，生活总是拮据，但是生于知识分子家庭的妻子骨子里天生带有浪漫的文艺气质，舍不得吃，却舍得买几块花纹好看的布，回来在缝纫机上捣鼓一下午，做出漂亮的桌布或沙发套来，慢慢拼凑出一个家该有的样子。后来，生病的妻子这个家里闭上了眼睛，永远地离开了他。 虽然老爷子动怒了，但不了解内情的孟灿还是忍不住劝了两句：“这是顶楼，没有电梯，即使您将来住在这里，生活也会很不方便的。” “我腿脚好着呢，怎么就不方便了？” “现在您上下楼梯都没问题，那以后呢？您打算住多久？” “你管我。” 孟灿无力反驳，她虽然有时候爱多管闲事，却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人，所以沉默了一会儿，她妥协了：“那好吧，如果您一定要装修那就装修吧。” 老爷子也真是心累，指着她怒其不争地说：“你啊，送上门的生意也要往外推，我看你老板招你当员工真是瞎了眼！” 孟灿很不服气又很包子地小声反击道：“还不是为你省钱，早知道你钱多烧得慌，我那天就不该出头跟小袁抢单子……” 老爷子知道她肯定没说什么好听的，吹胡子瞪眼地问她：“你说什么？” 孟灿打哈哈：“没什么，呵呵。” 既然老爷子执意要装修，孟灿也只好接下了这单活儿。 “大爷，那您有些什么要求呢？” “没什么要求，就是别改动现在的样子。” “啊？”孟灿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爷子嫌弃地看了看孟灿：“不明白？” 孟灿摇了摇头。 “这个家我不想动任何地方，可是这房子毕有些年头了，屋顶总是漏水，水电管道也老化了，这些你重新设计一下，其他的都别动。”老爷子怕孟灿听不明白，又强调了一边，“验收的时候，我要这房里的样子跟现在保持一模一样。” 孟灿本来还特别认真地掏出笔记本来记老爷子提出的要求，听他这么说，她放下了笔，特别无奈：“大爷，你要这样直接去找几个水电工和泥瓦匠不就行了吗？干嘛还找设计师？” “怎么了？嫌工程小了是吧，发挥不出你设计师的能力了是吧？” “不是这么说，这不是……不是没必要么？” “行行行，你走，你走，让你做个事儿推三阻四的，我还是找你们公司那个小袁……” 要是老爷子去公司闹着重换设计师，那孟灿不是白得罪人了，她赶紧阻止道：“不用不用，我来我来。” 也好，这一单没什么可费心的了，白拿设计费，她这两年做设计头发都掉了不少。 可是她心里要真过得去这一关，她就不是孟灿了。 孟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老爷子催她走的时候，她犹豫地问：“我能不能待在这里再看看？” “这不都看好了吗？我待会儿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那您先走。”孟灿怕老爷子误会，“我保证不会动家里任何东西！” 老爷子嫌她麻烦，却把钥匙塞进了她手里：“给你，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孟灿连忙推辞：“不用，等施工队过来的时候你把钥匙给他们就行。” “谁知道你今天看不看的完？拿着吧。”老爷子说着就往外走，他还约了人打高尔夫呢。 老爷子凶巴巴的，可又这么信任地把钥匙给她了，孟灿莫名觉得老爷子有点儿可爱，她趴在门旁边对他的背影喊道：“大爷您慢点儿走！” 李老爷子走后，孟灿在这间老房子里待到了太阳落山，她拿着笔在本子上画了一个最简单的功能结构草图，想了一会儿又重新画了一个。直到李越的电话打了进来，她已经画了四张草图。 李越说在楼下等她，孟灿匆匆忙忙地往外走，正要关灯的时候，却瞥见了那架实木钢琴。她想起之前在房子里转悠的时候，老爷子带着某种眷恋久久地注视着这架琴。孟灿不知道这个家中曾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但是她模模糊糊地体会老爷子眼中的那种眷念。 李越坐在车里等着孟灿，天色已黑，小巷子里亮着几盏昏暗的路灯。他看见有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从楼道里走出来，不一会儿，一个拎着公文包的男人走了过来，看到等在楼道口的母子时，加快了脚步走到她们身边，从女人手中接过孩子，然后牵着女人往里走。 李越靠在椅背上，看着那一家三口，嘴角扬起了一丝温暖的笑意，不一会儿孟灿从楼里走出来，他按了按喇叭，果然如期待的那样，孟灿笑着向自己挥手，然后一路小跑过来。 李越推开车门下了车，孟灿刚好扑进他怀里。 李越发现她满头大汗：“这么热没开空调吗？” “大爷家没装空调，只有那种特别老的吊扇，屋子里通风也不好，热死我了。” 孟灿说着故意往李越干干净净地白衬衫上蹭。 李越笑着把她从怀里拉出来，又看了一眼那个楼道口，对孟灿说：“回家吧。” “好嘞。” 车子从狭窄的小巷拐到主干道，汇入了宁城下班的车流中。孟灿把车载空调吹风口调到她那边，李越怕她一时贪凉冻着了，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今天还顺利么？”李越问她。 孟灿闲聊了今天看房的情况，说到一半她突然问：“李越，你会弹钢琴吗？” “小时候学过，后来没怎么弹了，怎么了？” “我们买一架钢琴放家里吧。” “好啊，不过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嗯，就觉得家里摆着一架钢琴挺好看的。” 李越无奈，孟灿这个职业病也是没谁了。 “好，我明天让人去定。” “不用不用，我想自己去找找。” 李越知道她对这些东西很有讲究，就她租的那个房子，当时为了买一个心仪的沙发，她硬是在家装市场找了两三个月。 “好。” 就让她慢慢选吧，她看似是个没主意的，对自己喜欢的东西却很执着。这次找一架钢琴又得花多长时间？李越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后来孟灿的确花了好长好长时间才找她想要的钢琴，那是在英国一个二手市场，有家古董家具店出售一架老牌子的实木立式钢琴，样式很好看，孟灿前前后后去看了好多天，可是最终还是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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