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终始

“阿修罗已经不在了，而我的时间大概也不会很多了……可因陀罗兄长与阿修罗曾经是最亲密无间的兄弟，最终却落到这样悲凉的结局，这世事是如此无常，我又怎么能放心将茗河留给伊路来照顾？就连他自己，也只是个没有经历过人世真正的炎凉的孩子罢了。”

“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你了——如果将这孩子交给你的话，至少不至于再被牵扯到忍宗的这些乱象里来了吧。”

“你为什么如此信赖我呢？”曲萦在这时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就会认定，我能够庇护孩子们呢？”

“为什么？”纸篱从喉咙中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阿萦，你知道吗，从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感觉到你好像根本与我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我们是挣扎在尘垢中的凡人——哪怕是被尊称为「六道仙人」的父亲大人也依旧如此，唯有你，纯粹得仿佛是九天之上的神明。”

“辉漪会在离开之前将娑萝托付给你，大约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或许这样，孩子们就有可能远离人心的苦楚吧。”

“看来我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拒绝了呢。”曲萦不由得苦笑一声，“只是……「九天之上的神明」吗？那不过是你的错觉罢了……我啊，实在不过是个无用的凡人罢了。”

娑萝与茗河，她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在年幼的时候也曾经亲密无间过，但是现在，父辈的仇恨仿佛一道罅壑一般横在两人的中间。

她们并不是正当事的对象，而如若说道仇恨，实际是谁该责怪谁呢？对于娑萝来说，茗河的父亲是他的杀父仇人，然而对于茗河来说，她亦是由于娑萝之父才遭受无妄之灾、以至于在这样年少的时候便要经历丧父之痛，更会在不久的将来再度失去母亲。

曲萦感到十分疲惫，而又不知所措。

也许只有在见到了真正的天涯海角，意识到了人于天地实际也不过是蜉蝣一般渺小的存在之后，这道深深的罅壑才有可能被逐渐抚平、让她们如同长辈所希望的一般度过安宁的一生吧？

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你要离开？”承影露出对他而言几乎称得上「惊慌」的神色，“姑姑，从前你说要远行的时候，我从来不会多问，因为我知道你会回来——但是这一次，你来向我告别，我却感觉，你再也不打算回来了，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曲萦近乎漠然地说道，“如果我累了，我当然会停下来休息，我还需要牵挂的两个孩子就在我身边，除此之外，一切牵绊都已经不复存在了。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够随心所欲地行走呢？”

“那你放得下天华一族吗？”承影忽而激烈地问道，“放得下这个由你一手更改了名字维系到今天的一族吗？！”

“也许我确实放不下，因此日后你若是有什么事寻我，便去青岚告诉青鸾族的人好了，青霓会通知我的。但我想，你大约不会希望还有一日需要用到我。”曲萦坦然地面对着他，“因为唯有这样，才能证明你已经超越我了——而这正是你一直以来所希望的，不是么？”

承影一时语塞。

他没有想到，自己埋在心底的、最隐蔽的心思，竟然早便已经被眼前的人看得通透了。

但即使这是真的，也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会思念她了啊！

然而面对着那双深不见底的海蓝色双眸、面对着她看似风华正茂实际却已然在暗处写满风霜的面庞，他终究没有说出这样的话来。

罢了，一直以来，他最深、最深的那个愿望，不就是能够让眼前人不必再为一族所桎梏，而能够自由地随心而为么？

“姑姑心意已决，侄儿便只盼您从今往后，心中再无负累，如若有一日倦了……月神天华，始终在您的身后。”

所以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