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下外套，季枫在屋里四处打量。房子不大，也就70平左右，是个小两室。虽然面积不大，但好在户型规整。表哥一家三口住在阳面的大屋，小雨则借住在隔壁的小屋。这间屋子本来是小雨侄女的房间，叶英明回来后便倒出来给他住，小雨睡客厅的沙发。后来叶英明住院，小雨才住了进去。
“这不是有空房间？”
季枫心想，可一转念马上又理解了小雨的心思——这毕竟不是她的家，她也不好随便让外人，哪怕是她自己去住表哥一家的床吧。已经给人家添了够多麻烦，若再没个分寸感，恐怕只会惹人嫌恶。
转悠了半天，季枫终于暖和了过来，瘫在沙发上，肚子也叫了起来。他一早起便忙着收拾东西，只在飞机上吃了一餐，如果那东西也叫食物的话。
“我饿了！”
季枫冲小雨房间的方向喊道，见她换好睡衣出了来。
“等下，我煮个饺子。”说着小雨进了厨房。
去医院前，她已包好了饺子，除去给叶英明和周姨送的，也给自己留了份。她并不爱吃饺子，可这毕竟是习俗，好歹应个景儿。
烧开了水，小雨把饺子悉数下了进去，沿着锅边顺时针搅动，动作有些机械。顺着窗口往外望，她能看见对面楼里的人家，团团而坐，把酒欢笑。顿时，她心里又是一阵空落落。
人世间有千千万万家的灯火，却没有一个真正属于她。
小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起对过年不抱期待了，或许是从她转学到B城，四处搬家，在没有暖气的出租屋里，吃年夜饭都能吃到双手冰凉双脚麻木起，也或许是在叶英明一过年就喝醉，指天怨地，又哭又闹，指着小雨的鼻子骂她就是个累赘起。总之，每年过年，小雨都并不感到开心，反而担心叶英明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节还好，一过节反倒刺激叶英明的感伤情怀。回首自己不堪的一生，叶英明常常忍不住将无能化作眼泪，化作愤怒，一股脑地对小雨发泄。在小雨看来，这样的年，不如不过。
本以为每年过年就够差了，没想到今年又出了这样糟心的事儿，小雨心想，真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平平淡淡就是幸福。”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一个人挺好的。”
可真的是这样吗？
当小雨把煮好的饺子端上桌，看着对面的季枫吃得狼吞虎咽时，她忽然有些恍惚失神，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既视感击中。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她明明从没有跟季枫一起过年过，但此情，此景，却让她有种异常熟悉的感觉，好像她曾经历过一般，只觉心底有一股暖流往上涌，有种久违的被人陪伴的温暖。
“没想到会跟这家伙一起过年…”
低头盯着碗底，小雨鼻子有些发酸，碗里的那只饺子也被她戳得稀巴烂。
一时间，那些与叶英明一起过节的过往此刻忽然浮现脑海。对于她这个父亲，小雨说不上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满心复杂，又爱又恨，一想起他就莫名委屈，有种想哭的冲动。尽管她一再调整情绪，试图通过控制眨眼的节奏，将已经涌出的泪水重新吸收回去，可费了半天劲，眼泪还是趁她一个不注意，“吧嗒”一下掉落到碗里。
小雨有些慌，捧起碗飞速地擦了擦眼泪。透过余光看了眼季枫，那家伙似乎并没察觉。只是第一滴眼泪落下后，接下来便有种止不住的势头，她不动声色地稍稍仰头，拿手轻拭，可每擦干一点便又有新的冒出来。
“你还好吧？”
半晌，季枫顿了顿手里的筷子，低头问小雨，仍旧埋头吃着，并不看她。
“嗯。辣椒太辣了。”
“我去下卫生间。”
胡乱编了个借口，便向洗手间走去。小雨故意将语调放平和，步子也尽量从容缓慢，不想让季枫从她的背影中察觉到一丝丝哭了的迹象。可她真以为这样就能骗过季枫？
撂下筷子，季枫将一旁的可乐一饮而尽。望着洗手间紧闭的门，里面传来水流哗哗的声音。他知道小雨在哭，甚至能想象到她蹲在洗手池旁，捂着嘴巴，试图不发出声音的样子。
“笨蛋。”
季枫不由得在暗骂，只觉心里一阵不爽。
她终究还是哭了。尽管他不远千里地跑来找她，尽管他现在就跟她在同一个时空里，他却还是无能为力。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吧…季枫想。
扭头看向窗外的焰火。前一秒还发出耀眼的光芒，顷刻间便化作一团灰烬，连烟都不剩。
最美的东西尚且如此，何况人呢。
正因为世事无常，所以才更要珍惜眼前人吧。
想起林夕在歌词里，曾将莎士比亚对于悲伤消解的观点凝练成一句话：烦恼会解决烦恼，新的刚来到，旧的就忘掉。
季枫知道，纵然小雨如今这么难过，有一天也总会忘记释怀。
可是不论怎样，此刻，他不愿让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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