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言听得眉头紧紧皱起，突然觉得眼前的嬴政不再是曾经那个平凡可爱，又带着些许羞涩的稚嫩少年，那一声声“寡人”将她拉回了现实，即便她多么不愿意承认，可他终究是这个拥有辽阔疆土的主人，将来甚至要君临天下，一统江山……
原来终究不可能以普通人的身份相处的，即便那一声简单的“我”也只是奢望，既然如此，还执着什么呢？夏无言苦笑一声，淡淡地说道：“不必，我对天下没有一丝兴趣，做好你的秦王便是。”
“我后日回赵国，你的人不用再待在驿馆。”夏无言冷笑着转身，这压抑的王宫，她不想再多待一刻。
嬴政忽然上前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温声道：“留下来陪我，好吗？我可以给你一切……”
藏在他心里许久的话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可一说出口，他便后悔了，不敢去看夏无言的眼睛，只是他心里依然带着些期待，尽管知道那期待很渺茫。
夏无言怔了片刻，那久违的“我”像是抹了蜜的毒药一般侵蚀她的心里，她如何不明白嬴政话中的意思，于是猛然挣开嬴政的手，用冷若冰霜的声音说道：“我是你师父！”
嬴政依然保持着伸着手的动作，看着她缓缓离开大殿，突然低声问道：“可以陪我这一天么？”
那近乎渴求的声音让夏无言身子一震，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转身便看到那个不舍的眼神，心中渐渐软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嬴政笑得如同一个孩子一样，在他心里，何尝不想如同以往一样与夏无言相处，可他身负着整个秦国，正如赵隐所言，他有了弱点，那弱点便是夏无言，一日不见夏无言便寝食不安。可他知道夏无言不会留下，只能强迫自己狠心一些，宁愿一见面便与她拉开距离，最后却还是失败了，他舍不得夏无言，只剩下卑微的祈求。
这一别也许再无相见之时，也许再见便是生死仇敌……
嬴政与夏无言坐在王宫里一座白玉桥边，望着那水中的游鱼，任凭秋风吹乱发丝。
“曾经与有个身患重病的人一起看过游鱼，他说鱼是快乐的，无拘无束，小燕说鱼是不快乐的，局限于一塘之间。最后，那个患病的人离家远游天下去了。”最先开口的是夏无言，笑着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我也好想如那人一般，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我终究做不到……”嬴政苦笑着摇了摇头。
夏无言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今日，师父教你最后一课，是责任！每个人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你为秦王便要为秦国负责，为黔首负责，为天下负责，那么你便放手去做，无论是肃清政敌，亦或是扫清六国，师父自不会多说什么，也很期待看到你一统天下的那一天。”
嬴政愣了愣神，她居然期待看到自己一统天下？
“可你要记住你是为了什么？莫要忘了那些助你一统天下的黔首，莫要欺凌他们，兴，他们苦，亡，他们也苦，他们供养我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莫要再压他们一头。”夏无言紧紧盯着嬴政的眼睛，继续说道，“可我，是赵国将军，是义父我才能有现在，你若将来侵犯赵国，我也自会抵抗，这也是我所决定不了的事情。”
“下次再见，不必顾忌师徒之情，你若败了我，便开创一个前无古人的盛世吧，我若地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夏无言莞尔一笑，缓缓起身，随手拈住一片飘落的枯叶，看着那枯叶发黄的脉络说道，“有人曾说一叶知秋，一片树叶的凋落，便知秋天的到来，而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
嬴政怔怔地看着夏无言的背影，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她的那些话简直如同洪钟一样响彻在他耳边，若真有那一天，自己下得了手吗？
直到很久以后，嬴政依然记得那一天黄昏里，一个女子轻轻解开发带，于那漫天落叶里，于那金黄的斜阳的翩然一舞，也不知是那飞扬的落叶，或是刺眼的余晖，亦或是动人的舞姿，迷乱他的眼睛，如梦一场，他甚至分不清刚才所见是不是幻境。
等到梦醒之后，伊人已去。
只有那铺成金黄的地毯，以及不绝于耳的风声，恍如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孤独，再一次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
夏无言深深望了一眼王宫，仿佛看到了嬴政凄凉的背影，喃喃说道：“别了，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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