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凰不出声地吸了口冷气。她心知苏哲说得实在是客气了什么淫祀,这种事儿被人掀出来,对景就是巫蛊。再想到父皇人事不省、一群宗室吵吵嚷嚷地要往里冲,万一自己回来迟了,苏哲也不在,被他们冲进去发现青弟在折腾这事儿,后后果……
她暗自打了个冷战,碍于还有大批随从在场,面上却半分不敢露出,只向苏哲礼貌一笑,眉眼间深重的愁绪人人都看得清楚:“父皇如何了?”
“我刚刚从陛下御帐离开,出来之前问过御医,说是脉象还平稳。”苏哲随即压低了声音:“人我都捆了,堵了嘴,让我的人暂时看着。殿下守在陛下面前寸步不离。后续事宜,劳烦公主了。”
“多谢少傅了。少傅还病着,霓凰不敢让少傅辛劳,还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如此,我先走了,公主保重。”苏哲停步,与她一揖相别。霓凰敛衽还礼,听他极快极快地说道:“陛下的饮食用药,要好好查一查了。此外,还请公主打扫营帐,预备迎接太后凤驾。”
霓凰一凛,轻轻点头。父皇病重不省人事,青弟涉入巫蛊,接下来,自然会有人奉太后到来,诏命一宣,大事便定。至于去京城报信、又迎奉太后到来的人,和父皇病重的幕后黑手,不问可知就是一伙的。
而不管太后是被谁撮弄来的,现在围场这里是她主事,有个侍奉不周,责任全在她身上。
她目送苏哲的身影消失在营门外,咬了咬牙,用力挺直了脊背,快步向御帐而去。进得帐中,看过父皇无恙,把苏哲留下的两个随从发了赏赐遣走,伸手就拎住了弟弟的耳朵。
“你能不能长进点儿!”她咬牙切齿地压着声音怒骂:“这次算你走运,少傅赶过来替你遮掩了,万一少傅没来得及呢?父皇病着,你心不安,想求神也是人之常情,可你能不能好好的求?!祭祀有礼部,有太常,还有领着国家度牒的道士,实在不行太医署也有祝由科,就算你真的非要自己顶上,你就不会掇条香案摆到父皇御帐门口,对天祷告,请求减寿相代?千叮咛万嘱咐宫里不能乱拜神,脑子呢?!”
穆青被她骂得缩起了脖子诺诺连声。霓凰满脸的恨铁不成钢,用力在他脑门上戳了一下:“是谁跟你提这一茬的?人呢?!”
“我的属官,叫卫恺之……让少傅打昏了押着……”
霓凰听得一个“卫”字就皱起了眉头。卫家,青弟母家。这个人她记得,是卫端妃娘家的远房侄儿,不算嫡支,但好歹也有头有脸,所以才抢到了一个王府属官的位子。怎么他们家也掺和进来了……
“你可长点儿心吧!我去给你善后,你在这儿守着,父皇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听到了没有?”
“喔……阿姊,你可快点儿回来啊。少傅呢?”
“少傅回去休息了!怎么,人家病着,你还拖着人家没日没夜给你干活啊?!”
她恨得牙根痒痒,实在忍不住又在弟弟脑门上敲了一下,风一般转身出外。一到门口脸就沉了下来,寒声道:“来人!”
周围七八个声音恭谨应命。霓凰先吩咐人去替下苏哲留着的人手,把帐篷里事涉巫蛊的嫌犯统统看押起来,再将苏哲的手下好好送出营门。接下来左右看了一眼,忽而茫然:这等事涉未来储君母家、事涉谋逆、事涉皇家宗室的案子,她到底该交给谁好?
这等事情,但凡有法可想,就不好托付外臣之手。禁军中人也好,她的王府属官也好,来源复杂,各个世家都有,把事情交给他们,谁知道会不会被哪个世家捏了把柄,转过头来对付青弟那背景干净的吧,又过于孤寒了些,宗室毕竟是宗室,和皇家打断骨头连着筋,这边下手往死里查,万一处置不够严厉,没被干掉的涉案宗室报复起来,身为外臣,特别是背后没有势力护着的,只有吃眼前亏的份。
连苏哲都已经主动示意了不愿沾手,把人堵了嘴往她手里一交,脱身得潇潇洒洒,一则避嫌,再则不担干系。则旁人会为她火中取栗到什么程度,那就更不好说。
她仰头闭目,思索片刻,先叫了流采宵练过来,吩咐她们各带太医和御膳房的人手,把楚帝的饮食用药、衣物焚香全都彻查一遍。而后,垂头摩挲了一遍手里捏得发烫的玉牌,终于叹道:
“传悬镜司的人来罢。”
悬镜司,历来只忠于君上。这次的事情,既重大,又隐秘,外表花团锦簇,内中骇浪惊涛,又要粉饰太平又要查个彻底,倒是交给他们最是合适然而,虽然这次来围场,父皇把号令悬镜司的玉牌交了给她以备万一,她却没有任何把握,让这些只奉皇帝一人之命的人遵从无违。
星沉月落,寒露侵衣。霓凰在御帐门口仗剑独坐,听着一个个消息流水般传到耳边。她时而轻声细语发号施令,时而闭目凝神独自苦思,好一会儿,才有轻轻的脚步声靠近,在她面前三步之外停住。霓凰还未睁眼,来人已经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悬镜司夏濯,奉诏进见。”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