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谁折断玉玲珑

当年明月终照还

奈帛归晚

芙蓉锦里说寂寥

一场繁华,是也非。

“唱得不错,曲美,词美,人更美。只是,纹老夫人寿诞之际,叶落姑娘此曲怕是唱得有失稳妥吧。”太子一身明黄地站出来,看着台上的叶落质问。

我忍不住替叶落捏了把汗,心里也是阵阵好奇,在这个大喜之日唱这样清冷的曲子,叶落怎么会这么没分寸呢?

抬头细看,台上的叶落倒是一副气定神闲,毫不惊慌的样子。

正犹疑着,只听台下主位上的纹夫人缓缓开了口:“太子殿下莫生气,这首曲子,是老太婆亲自交待叶落姑娘唱的!若是扰了大家的兴致,老太婆这里赔礼了!”

一旁的皇帝也随声附和:“是啊,朕很多年没有听到这支曲子了,今天听来,这腔调,这意境,仿佛又回到了朕年幼的时候。”

“唱得好!看赏!”他抬头看了台上一眼,忽然大声说。

像是很高兴的样子,可是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见允烈过来,淑妃娘娘的侍女忙招呼着他去了台下的最前排。

我静静地站在允烈的身后,不敢再抬头,可是还是能感觉到别人若有若无的打量。我跟京城名妓长得极像,在这之前只是大家的传言,如今,我们一起出现在这里,那些好事者少不得要好好比较一番。

“皇上,老太婆有些倦怠了,就先回去休息了!”纹夫人侧过头,对着一边的皇帝说,“可是,老太婆还有个不情之请,想借两个丫头过去!”

“哦,是谁?”皇帝像是突然来了兴趣,配合地问。

“叶落夕塔!”

我惊得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纹夫人,她是满脸的一本正经,丝毫不像说笑的样子。

经她这么一说,刚刚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立刻就公然明朗了。无数道目光,在我和叶落之间逡巡,像是要在我们身上灼出洞来才会甘心。

“好。”皇帝看看台上的叶落,又看了看我,微微一点头答应了,又说:“朕对这两个肖似的丫头也是好奇得很,这就摆驾一起陪着老夫人去稼轩看看!”

纹夫人没有多说,算是默认了他的提议。

于是,一群人就浩浩荡荡去了稼轩,除了皇帝和纹夫人,还有几个得宠的妃嫔和皇子。

我跟叶落匆匆对视一眼,迅速地低了头,随着人群向前走去。

这个稼轩,跟住在里面的纹夫人一样,是整个皇宫里一个极特殊的存在殿宇精致,布局精巧,但最吸引人的却是宫殿后面的一片林间高地。

高地上引了活水,顺着地势蜿蜒而下,流入不远处的池塘。池塘里种上莲花,锦鲤跃然其间,周围一些桃树和樱树上繁花似锦。矮篱笆墙内圈起的禾田尽头是一座完全由竹子建成的二层小楼。通往前殿的碎石子路曲折环绕。路旁的一口水井上轱辘还兀自吊着两个水桶。

据说,这是以前上阳公主的寝宫,崇哀皇帝,摄政王和淮南王一起费尽心思的杰作。大繁华里的大清新。

此刻,我们这一群人就来到了稼轩的这片林间高地上。小太监忙摆上几案和椅子,主子们纷纷落了座。

阳光明媚,暖风徐来。

宫女或端茶、或恭立,穿梭在树木之中,服侍着各自的主子。树丛边、石桌旁、石子路上,处处流泻着浅绿的一片,衬着满目的春光,说不出的美好。

“叶落夕塔!”

听到皇帝叫我,我赶忙碎步走上前去。叶落也从人群里转出,怀抱一把琵琶,青丝拂动,衣袂翻飞。

我们一左一右并肩而行,不一会儿就齐齐跪倒在圣驾之前,只听得周围不时传来阵阵的惊叹,“太像了!”

“传言,叶落夕塔,并称京城双姝,如今看来,果然非同凡响!”是太子的声音。虽说,碍于皇帝在此,少了往日的轻浮,可还是听得人心里一阵恶寒。

皇帝笑笑不言,转头看向一旁的纹夫人。

“真是光阴似箭,当年在这稼轩里,跟着我们公主嬉笑打闹,恍惚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已是人生七十古来稀咯!”纹夫人感慨出声。

一旁的妃嫔忙急急地安慰她。

皇帝看了看叶落,眉目间粉饰着情绪,问:“你一向住在京城么?”

叶落恭恭敬敬地低了头,回答:“回陛下,是的。”

皇帝便不再多说,隐隐透出一丝失落,视线最后落在我的身上,“你们以前认识彼此?”

我听不出来他的意思,就端端正正地跪着,老实回话:“回陛下,奴婢也是最近才听人说起过叶落。”膝盖上痛得锥心,冷汗渐出,脸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不虞来。

纹夫人微笑着提醒:“皇上就算是要问话,也得先让两个丫头起来再说啊。这细皮嫩肉的膝盖,可不比内监们皮实!”

皇帝这才重重地叹出一口气,也不再追问下去,大发慈悲地抬手让我们起身。

在这个深宫里,我和叶落的身份只怕连蝼蚁尚且不如,纹夫人却处处回护着。我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心里却忍不住泛起阵阵感激。

片刻之后,皇帝像是想起了什么,叫过一旁的三殿下,弯了嘴角:“老三,你的字在众皇子当中可以说是最好的,平日里也不见你指点过哪个兄弟,这个丫头究竟给了你多少束费,让你那样兢兢业业地倾心教授?”

“是啊,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太子幸灾乐祸的语气直让人上火。

我刚刚退下去的冷汗不由得又渗了出来。不愿提点弟兄,却独独教授一个宫女,这个问题的确可大可小。

李允墨并不慌张,上前一步,镇定地跪倒在地:“父皇,儿臣的字再好,也是太学里先生们教导的功劳,并不敢自夸。几个弟兄都有这样优秀的先生教导,实在是不需要儿臣越俎代庖。”

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又说:“而这个宫女,儿臣见她小小年纪聪明伶俐却独独不识字,心下甚感可惜,确实是好为人师了!至于这束费,论语有云,自行束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春秋时期,孔夫子门徒遍布,有教无类,只要一点象征性的干肉,就可以传道授业。儿臣不才,只得这个丫头一跪而已!”

这一番言辞,戏谑之至,简直可以称得上强词夺理,可是,当日南宫里好多人都知道,他确实罚过我的跪,这样说来,倒也不算欺君了。

纹夫人配合地赞赏一笑,“难得殿下有这样的胸襟气度,实在是我天朝之福啊!”

皇帝连连点头,微笑地看着还在跪着的李允墨,满是兴奋:“难得朕的这个老三,字写得好,品性又佳,来人,去取朕御书房里新进的和田玉镇纸来赐予墨王!”

立即有小太监领命下去,皇帝满意地笑着让我的老师起身。

一众妃嫔皇子无不点头附和,只有太子阴沉着一张脸一声不吭,目光死死盯着我的老师,灼烈得像是要喷出火来。

我微不可见地笑了。这叫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么?

纹夫人回过视线看向我,满脸惊讶:“我竟不知道,夕塔还是三殿下的学生!”

我急忙谦虚:“只是马马虎虎学了几天,让老夫人见笑了!”

一旁的皇帝也来了兴趣,忙看向我:“依老三那个一丝不苟的严肃脾气,怎么可能只马马虎虎教了几天?就是不知,你这个学生学得怎么样了,是不是真像老师说的那样聪明伶俐?”

“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夕塔那你就现写几个字过来看看!”纹夫人想了想,提议。

“听闻叶落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趁着这个机会,也给大家露一手吧!”冷不防,又有人接口说。是凌朝晖的声音。

晖郡王和纹夫人都开了口,妃嫔们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连忙作出一副好奇的样子,谄媚地赞同:“是啊,这京城双姝同场竞技,就不知是谁更胜一筹了!”

纹夫人笑着让宫女去前面的宫殿里取来了两套笔墨纸砚,在不远处的樱树下摆上了两张几案,文房四宝一一铺排开来。

凌贵妃又特特吩咐了丝竹馆的两个宫女,抱了琴瑟在树下清抚。

于落花蹁跹的悠然中,赏乐评书,果然是好主意!皇帝不由得赞赏地一笑。难怪这个凌贵妃身处后宫多年,一直隆宠不断。

我的老师走到我身旁,严肃开口:“现在,你是没办法不承认我这个先生了,一会儿,认真写,可别给我丢脸!”

眼下,桃树和樱树正开得热闹,一阵风吹过,落英缤纷,馨香四溢。

我轻轻拂去落在宣纸上的些许花瓣,抬眼向对面的叶落看去。

此时的叶落,素衣广袖,风姿卓绝,立在那一树绚烂的樱花下,淡淡冲我一笑,仿若寒潭上乍然掠过一道微澜,旋即归于宁静。

“你打算写什么?”她笑着问我。

她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可我没有那么好的才艺,只能借鉴古人的现成诗作。我看了看正在抚琴的宫女,说:“夕塔不才,只能借李义山的锦瑟一用了!”

她看了看我,瞬间恍然,笑说:“你有锦瑟,那我就只能琵琶行了!”

论字数,琵琶行可比锦瑟长多了,我心里明白她是存心让着我,并不说破,只抓起案上的一杆狼毫,从容下笔。

叶落也肃了脸色,伸手接过一旁宫女递过去的毛笔,伏案挥毫。

四周一片宁静,就连边上欣赏的众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我仿佛听得到春风吹绽花瓣的声音。

突然,叶落“呀”地一声惊呼,我连忙停住笔看过去。

就见她手里的那一杆狼毫拦腰截成了两段,笔尖脱落,染脏了刚刚结束的那一行诗句。叶落一下子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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