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执剪刀的素手,虽然还算纤细,但其上已可见偶尔劳作留下的薄茧痕迹盯着花枝的双眼依旧残留着三分清澈,可终究难以掩盖渐渐侵夺神采的积苦,和眼底微微的阴青眼角有几道皱纹,说深不深,说浅不浅的蔓延着至于那袭半新的天青色衣裙,布料虽算精致,颜色却实非少妇所爱着。
从头到脚看下来,既像是保养得宜的三四十年纪,又似过于早衰的二十年纪,迷迷惑惑,终究难辨。
她将插好的花左右看了看,便接过侍婢递来的丝帕擦手。可一看到丝帕上的绣花,就如梦初醒般赶紧问道,“那些绣帕都卖出去了?”
侍婢点点头,却毫无喜色,“卖是卖出去了,但也只有两贯钱,厨房拿去略买了些米菜,就全花光了。”
说着指了指西边的屋顶,“西屋的瓦已经开始漏风,建康又快到雨季,若再不添换,恐怕。。。况且外头的往来,家里的仆役,也都等着钱呢。”
妇人垂眸思索良久,便痛下决心道,“我的嫁妆里还剩几件镶金的珠饰,应该值些钱。夫君若再不回家,就拿去寺库当了吧。”
侍婢着急道,“那怎么行?”
妇人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安慰侍婢还是安慰自己,“只是暂且典押,还能赎回来的。”
侍婢仍欲劝阻,却遥遥听得府门处有车马的动静,不禁转颜显出两分喜色,“想是公子回来了,这下可好了。”
妇人立刻站起身,匆匆吩咐道,“快去命厨房烧饭。”
“诶。”
侍婢走后不久,满脸丧气的费慧明就大步而入。
妇人连忙迎上来,“夫君回来了,快进屋里坐。”
费慧明对妇人连瞥都没瞥,只视若无睹的思索着自己的债,愁眉不展的坐到榻间。
“夫君喝口茶吧。。。”妇人倒了盏茶捧到他面前,才试探着开口道,“夫君可总算回来了,家里已经连下奴的月钱,厨房的米钱都没有了。。。你在外一掷万金我不管,可也好歹留几百钱在家。。。”
费慧明拍开茶盏,气恼道,“哪里来的钱?刚刚又输了十几万,正愁没处弄呢,你还敢问我要钱?”
妇人瞬间面如土色,“啊?十几万?”
费慧明看见她煞白的脸,似乎也有一丝愧悔,但很快就又重新硬气起来,不耐的呵斥道,“与你何干?去去去,看见你就心烦!”
妇人并未依言离去,而是仍嗫嚅着在旁出主意,“你又没有事做,到哪里去凑十几万?为今之计,只有求求费夫人了。”
费慧明烦躁的拍着桌案,“求什么求!上回才把我撵出来,说今年不给钱了!”
妇人也着起急来,“哎。。。那可如何是好啊。。。”
费慧明忽然把眼睛看向妇人,一把就揪住她的手腕,“你的嫁妆呢?”
妇人便哭道,“我的嫁妆到哪里去了,你还不清楚么?如今就剩几件珠饰,刚才还说要卖了修房子呢。。。”
“不中用的东西!我还没死呢,你就哭丧!看我怎么收拾你!”
费慧明憋了一肚子郁气,正愁没处发泄,趁这机会,不分三七二十一,抬手就要打她。
妇人缩着身子边躲边哭,也忍不住回嘴数落道,“是你整日赌钱斗酒,我不说你,你怎么反来打我?要不是我苦苦撑着,这个家早就让你败光了!”
费慧明怒气更盛,也不怕奴婢们笑话,就拎起一只鞋往她身上招呼,“你敢说我败家?看我不打死你!你还敢躲?”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一个小厮忽然快步停在门边,“二公子!何府来人了!您快去瞧瞧吧。”
“哼!”费慧明听见何府,如同听见钱字,哪里还有功夫打人?当即丢下鞋子穿好,只抖抖衣裳,往前院而去。
厅内等候的是几个小厮和两个大箱子,看模样果真是送钱而来。
费慧明见这情形,不由喜上心头,但脸上还是故作矜持道,“是家姊遣几位前来吧?来人,快上茶。”
小厮们虽则暗地里瞧不起他,但因为费夫人的缘故,也都假恭敬着,七嘴八舌道,“谢公子赐茶。”“正是费夫人之命。”
为首的小厮见他虽言语缓和,却面急眼热,就赶紧打开其中一个箱盖,露出里头明铮铮的新钱,“费夫人刚凑出的二十万,让公子省着用。今年若再要,恐怕是没有了。”
这下不但今日输掉的十几万有了填补,竟然还多出两万,费慧明自然喜出望外,感激不尽道,“真是惭愧,请回去告诉家姊,我过几个月就原样奉还。”
小厮们都知道这是句说了几百遍的空话,自然并不与他认真,只胡乱答应着赶紧了结差事,好回府睡觉,“是,是。”“奴等告辞。”“告辞。”
已经收拾好形容,惟余双目红肿的妇人从门外而入,显然将方才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她见费慧明高兴的两眼放光,也不免松了口气,“如此算来还多出几万,夫君只把欠钱一还,剩下的拿去疏通门路,求个小官。。。”
“哼!妇人之见!”没等她说完,费慧明就呵斥道,“我们江夏费氏,岂能做不入流的小官?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
“那。。。”其妻迟疑片刻,又低声道,“或者俭省一些,也够今年所用。”
费慧明不屑道,“几万钱够什么用?我那一盘是手气不好,等着瞧吧,一会儿我就去翻盘。”
“啊?”其妻又惊又气,却不敢狠劝,只能试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夫君啊,赌局多诈,久赌必输,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光算算你输进去的那些钱,少说也有几百万。倘拿来走走正途,或求官拜幕,或盘地置田的,也早就显赫发达了。。。”
“呸!什么输输输的!你嘴里就不能有句吉利话?”费慧明啐她一口,不屑道,“我要是能显赫还要你?什么东西!”
其妻受了侮辱,忍不住又倚门捂脸而哭。
费慧明厌烦的堵堵耳朵,就急不可耐的指挥家仆道,“还不快把钱都抬上马车?快快快!”
等那妇人哭声稍住,再抬头看时,眼前哪还有费慧明的踪影?
不禁捂住胸口,呜咽的更加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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