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朱异大惊失色,立即拱手推脱道,“这。。。这臣实在担当不起。”

他急切中眼神转弯,就豁然开朗般想起一个人,“赐给东宫太子,才是名正言顺。”

“也好。”

天边的异云须臾散去,武帝脸上的愁霾却未随之隐匿。

随意发放过什么无关紧要的蜡烛后,原本和畅的园林落在武帝眼中,也似失去了该有的色泽。

他反复过着几个子侄的旧事,慢慢忖道,“会不会,是七官。。。”

朱异猛然听见这句呢喃,本想替湘东王出言,可又怕触犯武帝的忌讳,便只旁敲侧击,“湘东王的封地确实多在江右。。。可庐陵王如今的封地不也在江右?”

见武帝微有色动,就赶紧继续道,“陛下请恕臣直言。如今诸王俱为持节都督,多存守疆扩土之志,又年轻气盛,左右为邻,难免时而龃龉摩擦,将小事大化。虽言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不得不防。但若一昧严苛,吓得胆都破了,还如何为陛下镇守四方?”

武帝缓缓松开抓着栏杆的手,轻拍了数下,方才点头,“卿言之有理。”

朱异舒了口气,露出松泛的神色,“是陛下圣明仁德。”

“陛下。”

朱异尚未及别话,一个内侍就低声入内通报,“陛下,司文郎虞荔求见。”

武帝已然看到等候于亭外的虞荔,当即颔首道,“传。”

虞荔生就美姿仪,眼前又着夏日薄纱衣,微风过处,更显翩然。

他将手里的书表递与内侍,才对武帝拱手道,“舍弟虞寄,因感前日瑞雨盛德,拙作瑞雨颂一篇,请陛下赐教。”

他见武帝展书细看起来,方才转向朱异寒暄,“下官未知朱侍中在此,擅自打搅,请朱侍中万勿介怀。”

朱异拉住虞荔的手,露出亲热的假笑,“虞司文何出此言?你我同为陛下臣子,岂会有打搅之说?数日未见,正想与虞司文探讨古籍。。。”

“彦和啊,你也看看这瑞雨颂。”武帝忽然出言,打断了朱异装模作样的折讽。

朱异忙接过书纸,似读非读的慢看。

武帝则示意虞荔近前,神态颇为赞赏,“虞寄此颂典裁清拔,可谓卿之陆士龙也,将如何擢用?”

朱异见状亦笑道,“如此说来,虞司文就是陆士衡了。”

虞荔赶紧替虞寄推脱,“舍弟作此赋,实为美盛德之形容,以申击壤之情,并非希求仕进。况且舍弟常年病弱,不宜入朝为官。”

武帝果然不以为忤,反而向朱异道,“虞寄虽然病弱,虞荔却难得与你相合,便兼任中书舍人,也好落落你的重担。”

朱异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里虽悔得咬牙切齿,脸上却依旧溢满笑容,“多谢陛下体恤。”

又对虞荔扯扯嘴角,“虞舍人,可喜可贺啊。”

虞荔精明通透,早看出内里三分平衡之意。他既无法推辞帝命,也不欲真得罪朱异,就折中道,“臣谢陛下眷顾。只是臣凡识拙见,恐怕白担舍人之名罢了。”

武帝似未发觉暗里的刀光剑影,又似重起兴致,已将神魂飘至莲池般微微招手,“二卿随我赏荷。”

见虞荔如此识相,朱异便暂且不与为难,惟答允道,“是。”

左右两道华服,以侍奉之名将武帝拘在中间,步步缓行园林,自成一景。

江州。

湘东王宫。

初秋的草仍是深绿,随风凋尽的落叶却已翻飞如蝶,辗转杂落于上。

枯黄落叶与浓翠草丛杂糅处,若再添染上夕阳余晖,秋的悲凉就直刺入心,缠附于骨,莫名勾扯出无尽的旧事来。

临水的高楼内,萧绎正凭栏执笔,无从而落。

“夫君。”

身后一道小心的声音传来,萧绎回过头去,正对上满面担忧的元金风。

他连忙去拭眼泪时,却忘记搁下毛笔,就铸成怪异的姿势。

元金风见这情形,也不敢像往常般说笑,只能边给他披外裳,边谨慎的劝说,“高阁风冷,夫君又站了好几个时辰,要当心受寒啊。。。”

她见萧绎微微侧头,并不答话,便转而抚上案间写坏的数十张纸笺,“夫君向来文不加点,怎么今日竟如此为难?”

萧绎略微压抑住感伤,长眉却又紧蹙,唯有默默无言。

元金风忍不住催促道,“别看妾身不通文章,只要夫君说出来,妾身准能应答如流。”

萧绎重新望向栏外远山平原,脉脉流水,直望到尽头一道天地交接,才慢而轻的开口,“离家久未归的男子,多称为荡子。可若是女子,不知该如何称呼。”

元金风把头一扬,立刻大言不惭道,“这多简单啊,男子是荡子,女子就是荡妇啊。”

纵然萧绎正在伤心深处,怔楞片刻后也忍不住失笑,“你。。。你真是。。。唉。。。”

见非但萧绎发笑,周围的奴婢也都偷偷笑她,元金风顿时嘟起嘴,“难道妾身说错了?”

萧绎笑出的眼泪越聚越多,悲伤的神色却忽然消弭。

他重新取过一张笺纸,边落笔边颔首道,“没说错。”

元金风虽然得到肯定,却更觉难安,她凑近了想看萧绎写些什么,可一见到黑压压的字,就头疼的难以为继。

萧绎很快挥毫而成,未等字干就交予侍婢,吩咐道,“送给她。”

侍婢立刻明白萧绎指的是谁,当即半句无敢多言,唯有快步领命而去。

萧绎眼中仍红,面容却已如常。此刻正事既毕,便把注意转向元金风,“你怎么来了?”

元金风摸摸显怀的肚子,凑到萧绎身边,“难道夫君忘了?今日是秋夕,妾身可不想孤零零一个人。”

萧绎随口笑道,“你怎么是一个人?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元金风搂住萧绎的手臂,边磨蹭边跺脚,死拧活缠的耍赖,“妾身不管!夫君到底答不答应?答不答应?啊?”

萧绎正被她闹得头疼,眼前却忽闪过一段残年故月里恍惚的灯影。

两岸的暖光,天上的星河,明灭着久远至泛黄的美人。

可惜很快被冷风吹散,不知飘往何方。

萧绎回过神,自顾呢喃道,“七夕。。。”

元金风稀里糊涂的反问,“是啊,难道夫君竟然忘了?”

萧绎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望向孤空,凭栏惘叹,“今年的七夕,冷的未免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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