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吕维祺调任南京户部右侍郎,任务是清查亏空,三年时间里他清缴出大量钱粮,帮了焦头烂额的崇祯一把,两年前,他升任南京兵部尚书,做的也不差。他自信崇祯对他还是欣赏的,想必不久便可起复,然而,不知什么原因,吕维祺却始终未能起复,直到七年后洛阳城破,他死于李自成的屠刀下。
朱大典道:“京中一别数年,我翁丰姿如旧。如今路上不靖,我翁且留几日,待周王世子与太康伯祭完祖陵,一同回你那河南,既稳妥又少了使费。这一路田庐荒芜,烟火断绝,土贼纵横,流贼蔓炽,便是不法棍徒索扰,公为兵部堂上官,虎落平阳,法纪何存,成甚体面?那时我翁可没后悔药吃,若是事情出在凤阳府地面,学生也脱不了干系,我翁不必逊辞”。
吕维祺闻言,冲朱大典一拱手,道我翁费心,不佞但遵朱大人吩咐。不佞便是我的意思。朱大典点了点头,吕维祺道:“这几年委实疲累,屡次乞休不获,不期不职获罪,落职以回乡。也好,回乡当闭门高卧,闭户课子,晦迹丘园,清晨三叩首,早晚一炉香,好生调理身心,天下事还需朱大人这般大才撑持,朱大人高才我是切知的,学生何敢仰赞一词”。
朱大典笑道:“露多大脸,现多大眼,这颗印不是好署的,学生不过谨守绳墨之士,未有应变之才。这般天地是苦是乐,你知我知。万历四十四年,学生赴京会试,侥幸取中,刑部观政三月,不觉已十九年矣,如今却是后悔,官做大了担得一身干系,前任杨大人延颈待尽,束身候捕,或是我的好样。这漕运总督是天下事务最繁的职司,漕运,地方,兵事,先前还要管河道,学生不知做何了局。唉,早知如此,当年还不若以举人之身做个州府佐腻,落得逍遥。科甲正途有甚好,连吕大人这般踊跃担当,少有玩诿之人都——”。吕维祺闻言只是一叹。朱大典道:“南都积粮一百五十万石,吕大人功在功稷。吕大人图治慎微,便是回家将养一时,也是学问精于在籍,先前曾闻大人于南都开鼓铸之事,鼓铸利饶,不知内中祥情如何?”。吕维祺回道:“铜少息微,皆因私钱横行,饬法厉禁——”。
鼓铸便是铸钱。二人又议论一会,吕维祺便起身回驿站了。朱大典将吕维祺送到房檐下,便回屋俯身看公文,看了一会,他哼了一声,一拍桌案,命人去签押房唤李先生。签押房就是总督办公室,一把手都有签押房。不多时,李师爷躬身在桌前,朱大典将一份公文扔到地上,师爷捡起一看,是一份向朝廷陈报凤阳战报的公文,在三个月前的凤阳之难中,中都留守朱国相和七个卫的指挥使战死窑山,而这份公文却说朱国相死于巷战。正月十五凤阳起大雾,闹花灯,流贼趁势攻入凤阳,公文上说凤阳留守朱国相死于巷战,最离谱的是,说朱国相在死前击杀37名流贼,这种说法上了明季北略之类的野史。在晚上,还是大雾中巷战,难道在厮杀时,朱国相身边站了一个统计员?这是怎么统计出来的?朱国相实际上是战死在凤阳西边数十里外的窑山,他率领卫所兵去堵截流贼,但是一场大风下来,拼凑出来的三千人便做鸟兽散了。
将朱国相说成死于凤阳巷战,流贼都杀进凤阳了,总司令才仓促应战,这不是失职么?战报对朱国相明褒暗贬。李师爷禀道,发往兵部的这份呈子却是吴大人的手笔。朱大典问哪个吴大人?“吴振缨”,师爷回道。朱大典闻言一惊,前几天,凤阳巡按吴振缨已被逮拿进京。在流贼进攻凤阳之前,吴振缨以刷卷为名躲到泗州。刷卷便是去地方上调看司法宗卷,吴振缨说是去泗州刷卷,实际是临阵脱逃,没跑的凤阳留守,凤阳知府都死了,而吴振缨果然捡了条命。
朱大典闻听吴振缨三个字,顿时息了火气,他伸出手来,师爷见状,由地上拾起公文,又将公文递到他手上。朱大典挥了挥手,师爷便下去了。“这吴振缨可是温体仁的烟亲,有甚仇怨,临死还要拖旁人入水”,朱大典拍了拍公文上的灰,心道。“唉,凤阳的水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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