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从前就是这样。”
他朝顾柷身侧走过两步,
“心里一着急,就匆忙乱引典故。”
“昔晋献公听信骊姬之谗,逼杀太子申生,又使重耳与夷吾外逃他国,这才立奚齐为嗣,托孤荀息,而先帝当时虽缠绵病榻,到底不似晋献公那般糊涂。”
顾柷冷冷道,
“太傅是想因此说朕目无君父么?”
安懋停下了脚步。
顾柷见状,又冷笑道,
“朕却以为先帝当时是糊涂了。”
“哦?”
安懋慢慢应道,语中似隐嶙的山岳压下,又冷沉了一双明焰目色,
“殿下素来见事清楚,臣愿闻其详。”
“太傅授业数载,怎能不知‘躬行君子’的道理?”
顾柷一扬长袖,语带讥刺道,
“朕说先帝糊涂,并非是有意埋怨太傅。”
“太傅经史皆通,可知灵帝故事,是几时拜董卓巡牧并州?隋文将死,杨广又是如何在仁寿宫中侍疾的?”
“先帝信重太傅,不顾太傅手掌襄京十八关之兵,弥留之际扭转乾坤,也不怕太傅行唐明宗之事么?”
顾柷说着,面容越发深沉了起来,
“太傅以为朕素性淳厚,便可予取予求、听之任之么?”
“依朕说,太傅若执意污朕为废太子,朕便昭告天下,昔年陆梁鸿强攻武冲关,皆因先帝取太傅兵权而不得,眼见嫡长将废,国朝不安,这才出此下策。”
“谁知太傅见风使舵,竟联合金吾卫伪造先帝遗命,欺宗灭祖……”
安懋接口道,
“这倒正应了坊间流传的‘鬼母子’之谣了。”
他淡淡道,
“果然是‘元师沽犊肉,鹿死锦窠篅’。”
顾柷一怔,随即疑惑道,
“坊间竟有此等谣言?朕怎地从未听人提起过?”
安懋扬起了眉,
“臣还以为是殿下作得好诗。”
顾柷讶异道,
“太傅怎会如此以为?”
“朕既已与太傅商定要召回陆梁鸿,怎会在此时节外生枝?”
“除宫中南北禁旅外,朕手下并无可动兵马,此时散播流言引得太傅离心,于朕又有甚好处?”
安懋眉心一动,道,
“或是殿下想借此试探于臣。”
顾柷反问,
“太傅以为朕想试探甚么?”
安懋答道,
“试探臣当年手中的那份先帝遗诏究竟是真是假。”
顾柷在心里疯狂吐槽道,
朕瞧你这模样就是个矫诏的逆臣,还好意思怪别人试探?
“太傅真是多虑了。”
小皇帝侧过身,一板一眼地分析道,
“倘或朕的确是废太子,又当真疑心太傅遗诏有假,那又何必将鬼母一案交予太傅审理呢?直接发落太傅入狱,再联合朝中老臣严搜抄家,莫须栽赃,岂不更是便宜?”
“要说朕害怕襄京守军哗变,其实也大可不必,且不说矫诏一事何等凶险莫测,就说如今先帝二子已损一子……”
安懋开口道,
“陛下。”
顾柷转身看他,心道,
这家伙怎地忽然又叫回“陛下”了?
难道是朕刚才的话起作用了?
可朕好像也没说甚么要紧话啊。
安懋定睛看去,只觉顾柷目光冰冽,宛如两柄狭长的青锋开炉成芒,冷冷地擎悬额顶。
自古冲龄帝君,最惮权臣擅主,宦寺逼挟。
堂堂天子,费尽心机,方才澄霁麾下,孰料外廷正轨相安,便在咫尺谛闻天语的丹禁朱墙之中,还有违忤内宄之行。
此刻的少年天子,定是既感震怒,又觉寒心。
“太子虽废,但先帝并无敕书赐死。”
安懋正色道,
“隋炀贯盈恶稔,陛下万不可步其后尘。”
顾柷闻言,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仿佛霎时浑身都浸没在寒冬冰井中,顶心叫关风兜头罩下,一阵阵的起栗发凉。
——听这家伙的意思,废太子原来并没有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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