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冶烃无所谓地道:“他连命都在我手上了,何况一块玉佩?”
“那块玉佩是谁的?”重彧护住怀中的东西,问明冶烃道:“你的?”
燕卯果断道:“不是。”
“怎么就不是了?”明冶烃扬眉,“那玉佩上的可是麒麟踏火图?背面镌刻了一个九字。”
重彧迟疑着点头,明冶烃又笑了,“那不就行了么?你总该信我了吧。”
燕卯:“那玉佩是谁的,王爷自己心知肚明。”
明冶烃:“那你是觉得我这么个大活人可信还是燕大夫口中虚无缥缈的人可信……还是说你知道那块玉佩是谁的?”
“不知道,”重彧从怀中将玉佩掏了出来,指尖在上头打过两个圈,“留着我也没用,你说是你的就算你的吧。”
燕卯气急,“你这个傻子!”
银色的流苏在半空中晃了晃,明冶烃看了眼他,又望向他手中的玉佩,自然地伸手去接。
“叮——”
银白的刀刃打上玉佩,穿进玉佩上的环扣飞了出去,明冶烃立即要伸手去抓,肩膀上一痛手又不得已地缩了回来。来人借着他的肩膀在空中翻了个身,白影一掠,手中握住玉佩落在了重彧身旁,将手中的玉佩往他胸口上一按,扯过他的衣领恶狠狠地道:“谁准你把我的东西给随便别人的?!”
燕卯愕然,“九公子?!你怎么追过来的?!”
授九将玉佩挂在重彧腰间,把他往燕卯那边一推,“你们上船先走,往五津渡口去……”
同时,明冶烃往后退了几步,一抬手,道:“拿下重彧。”
跟来的兵士顿时一拥而上,刀光剑影四起,还未来得及把人完全推开授九又把他拉了回来,将腰间的出锋扔给了他,手中的横刀挽了个凌厉的剑花。
数日来的愤懑仿佛在此刻统统宣泄出来了,被凌方困于阵内、被扣押了九方将,以及在龟寿重彧的欺骗——无论是不是为他好。
他手腕一抬,刀身捅进对方身子里,利落地再往外一抽,脚下一转,凌空一翻躲开一击后,刀柄在手中转了半个圈,刀刃横着一划再轻抖落了刀身上的血珠。
重彧握了握手中的长剑,望向授九那边,见已有数人倒下,他冲岸边的船一抬下巴,对燕卯道:“你先走。”
燕卯一愣,“那你……你们怎么办?”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已经卷入了厮杀,燕卯只好两步跃上船,重彧抽出手来,一剑砍了绳索,冲船夫道:“渡江!”
借着湍急的水流,船只随即驶了出去。出锋上手熟捻,牙铃打在手背上响了几声,重彧下意识地手腕翻转,手中的长剑也随之挽了个剑花,剑尖划过地面往上一扬时能将人掀翻在地,再冲上去一剑毙命。
授九往后一退,手中的横刀劈开背后的一支羽箭,拉住重彧纵身往江中一跃。
混着泥沙的江水带着凉意顿时包裹住两人,从衣袍间渗了进去,贴上肌肤。授九摸索着护住了重彧的头,将他揽进怀中,以免两人被江水冲走的同时又磕着碰着哪了。
与此同时,岸上剩下的数人拉弓搭箭,箭雨悉数没入了水中。近卫问道:“王爷就不怕伤到九方主么?”
明冶烃深吸了口气,“若我成功登上皇位,第一件事便是削减九方阁的羽翼,九方阁处世数百年,逐渐掌握了天下命脉,口头上说着天命不可违,但他们本就不应该大处于世,若大业错败,我自然也不介意他们继续给宫里那位找不痛快,但必要关头大可不留。”
他抿了唇,负手离开,“行了,不用找了,赶紧派一批人过江去,没了重彧计划也不是不行了。”
虎跃涧与岷江交汇之处自然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湖泊,虽是和江水比邻但水不同往南边流去,反而是自成一湖死水。宋笕他们便是在这里泊了船,铁质的锚往水中一放,稳稳地待在了这里。
“燕大夫,”宋笕走到船弦边,同燕卯并排沾着,“你确定大人他们在会到这里来。”
燕卯望了望残阳下的天色,笃定地点头,“我和他约好了,会来的,不过再等等,等天黑。”
入夜,天凉了下来,江水依旧汩汩地流着,月影入平羌,江水流去不见复返。宋笕看着着湍急江水还是有些怀疑,两人真被水冲到这里来,还能是个齐整样么?他决定再去问问燕卯。
“哗”一声,从水中钻出个人,俨然正是授九,他手心按着船身上凹凸不平的“官”字,手撑着木板爬了上去,又伸手拉住重彧,另一只手托住他的左手手臂,将他拉了上来。
巡视的船兵眼尖,问道:“是重相和九钦天么?”
授九在重彧手肘上按了按,伤口处果然肿了起来,“是,把燕卯找来。”
船兵告诉了给他们留的房间在哪儿后,立即颠颠地去请燕卯和宋笕了。授九伸手去扶重彧,手搭在他肩头上时又怔了怔,末了直接将人拽了过来,又怕手臂太用力压到他的伤,最后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抱了抱他,自我安慰般低声道:“没事了。”
刚赶来就看到这一幕的宋笕和燕卯一个趔趄,连忙刹住车才没冲出去,他俩心照不宣地扶着额往柱子后一靠,看天看地,眼观鼻,鼻观心,反正默不作声就对了。
重彧的瞳孔微微扩大了一瞬,恢复原样后回过神来,张了张嘴,手尴尬地没地方放,最后轻推了推授九,哑着嗓子道:“你……别碰我。”
一时间,除了燕卯和重彧自己,所有人都懵了,整个京畿谁不知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相最黏九钦天,恨不得连人带身家都粘在他身上的那种。
授九退开,手依旧搭在他肩上,直直望进他眼中,可那双眼里此时不再是平日里的戏谑与调笑,取而代之的是生人勿近——就像他们才第一次见面一样。
“我们……认识?”重彧歪了下头,从腰间解下了麒麟佩递给他,“这个应该是你的吧?物归原主。”
授九没有理会他递过来的玉佩,仍是盯着他,半晌后问道:“……我是谁?”
重彧愣愣地眨了下眼,“……我认识你么?”
他扯了扯唇角,苦笑道:“你说我们认不认识呢?”
燕卯抿了唇,和宋笕一同上前扶起两人,“九方主,是鄙人照顾不当,他之前撞了头,脑中淤血过多,暂时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宋笕见他一身白袍全湿了,上头还沾着血渍和泥沙,只好帮二人捡起地上的长剑与横刀,商量着道:“既然燕大夫说是暂时的,大人不如先休整一番,等歇息好了再想办法也成,且重相还有伤再身,万一发炎也麻烦,大人……您看成么?”
授九恍若未闻,而重彧已经扭开了头不看他,燕卯觉得这么干站着也不像话,他朝授九颔首,“失礼了。”
燕卯扶着重彧先进去了,宋笕张了几次嘴都不知该怎么开口,好在授九狠狠地一闭眼,道:“劳宋副使引路。”
“诶,大人这边请。”宋笕连上前引着他往船舱里走去,又吩咐人给他找来了换洗的衣服,备下了饭菜与药物。
“大人,你住这儿,”宋笕推开滑轮的门,“这对面的就是重相。”
正逢燕卯推门而出,对他点了下头,授九目光穿过他落在他身后,重彧坐在椅子上出神,握了握手心里的玉佩,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后,又将它收进了怀中。
不记得了?一句‘我们认识么’就可以把以往全部揭过去了么?那他这几天从上阳一路追到贵岗又是为了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宋笕一惊,“大人!大人使不得啊——”
燕卯伸手挡住房门,“九公子——”
明冶烃说对了——他骨子里少年人的不服气与任性一股脑地冲了上来,促使他绕过燕卯,几步踏进了重彧房里,居高临下地站在重彧面前,重彧回过神来仰起头看见他修长的脖颈及玉雕一般的下颚。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授九就俯下了身手撑在椅子扶手上,身子前倾时他看见重彧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重彧不得已地往后靠了靠,听他声线阴冷地道:“你要真是什么也不记得,我就把丞相府和将军府抄了。”
重彧脊背一僵,吞咽了一下后犹豫着问道:“……你在说什么?”
授九眯起眼,又添了句,“我说得出来,自然也做得出来。”
四周寂静之时只能听见水流的声音,燕卯不作声地握紧了手中的银针。他承认,授九刚才威胁到他的处境了。九方阁能凌驾于天下自然是有理由的,出身血统也好,天资心智也罢,遑论后天的经历,皆不是普通人所能抵及的。
周遭气场碾压过境,重彧皱起眉,从他脸上移开了视线,并没有打算开口和他说话。授九缓缓地站直了身子,有些脱力地道:“我多希望你是装的,可那样你又骗了我一次,让我进退两难。”
重彧只能看见他腰带上的银线祥云暗纹,觉得头顶覆上一层温凉,授九的指尖浅浅地陷进了他披散的墨发里,停留了片刻温凉便随他的转身而离开了,一条玄色的发带被扔在面前的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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