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唯不说话。

周熠抽了几口,吐出的烟雾在面前形成一道屏障,他声音异常冷静:“要不这样,你给我生个孩子,我把股份都白送你。”

何唯猛地看过来,难以置信,眼里明显受伤。

周熠看着她,像是隔着雾气看花,继续冷漠道:“或者你陪我一次,我给你一部分,具体比例,咱们好商量。”

何唯眼里弥漫湿气,泪花呼之欲出,却又生生忍住。

“怎么,不愿意做交易?总好过你被我一次次白睡,回头我还以市场价卖给别人。”他勾唇一笑,声音低了些:“还是说,你就喜欢这样偷偷摸摸,因为更刺激。”

何唯抹了把脸,起身,拎起背包。

她往出走了几步,折回来,甩出一记耳光。

力道不小,响声清脆。

周熠没躲,只是嘴角动了动。

她居高临下,声音微凉:“别以为我跟你一样。”

他看着她,眼神有些危险,“我怎么样?”

“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

她说完,转身离去。

与恶龙缠斗,亦变成恶龙。

周熠想起上次,也是在这间屋子里。他说,以为她会跟自己斗得死去活来。

她回,因为她境界比他高。然后,他说出那句自己都有些意外,却也始终在心头徘徊的话。到过了黄河也不死心。

他抬手按了下胸口。

那个枪伤,虽然比其他伤口都麻烦,反复几次,但后来也好了。

这会儿又疼起来。

不对,是心脏。

说出那些恶意满满的话,像毒蛇喷出致命毒液,也会反噬。他看向那两条小鱼,它们似乎也在与他对视,但面目模糊。

分不清是嘲笑,还是怜悯。

他说:“我他妈就是个傻逼,是不是?”

“不想被抛弃,就先抛弃别人。”

周熠靠向沙发背,用手背上的纱布擦脸,用力眨了眨眼。

多少年没掉眼泪了?

妈妈去世后,他几乎没在人前落过泪。有人背地里说这孩子心硬,继而说命硬,克父母,天煞孤星。

不知他在一个人时,哭过多少个夜晚。

夜晚最难熬。听过有人抱怨,刚抱回来的狗崽,一到晚上会叫不停。那是因为想念妈妈和兄弟姐妹,面对黑暗和未知,孤单又害怕。

所以烟头刚抱来时,他打地铺陪着它,感觉到它不安,就拍拍它。看它安然入睡,不由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不懂如何自处,只会打开电视机,对着动画片放声大哭。

***

何唯泪眼模糊到看不清路况,赶紧停了车。

电视剧里,这种情况下最容易出车祸。

根据经验,这种时候要转移注意力,比如听歌。

她打开广播,听电台随机播放,果然满世界都是唱爱情的歌。这一首,却更加应景。What is a youth

老版《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主题曲。

她最初看这部片子,是因为有人说她像那个女主演,一位“美人榜”上的常客,据说有一张兼具东西方之美的脸庞,有人评价她演的朱丽叶,在银幕上定义了“少女之美”。

何唯看后觉得,首先胸就差远了。

至于脸,真正的美人往往是相通的,黄金比例,润秀气质,那位脸上的确能看出很多亚洲美人的影子。就算有一丢丢像也没什么稀奇。

何唯在凄婉的旋律里纵情流泪。哭痛快了,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相框,A4纸大小,横版。画面上一男一女,穿着白衬衫,胸口各自别一朵红花。背景板也是红色,他父母的结婚照。

九十年代初,化妆技术比较感人,新娘妆更是毁人不倦,所以这样的方式真的是很别致,如今看来,清爽依然,带一点岁月感。

不难看出年龄差,男人肤色略深,浓眉大眼,笑得开怀。女人白皙透亮,嘴角含笑,眉眼间藏一抹迟疑。

所以,故事的开头,便已是“意难平”。

还有一本相册,同样的尺寸。

她翻开,第一张,就是一个小男孩在哭。咧开嘴,闭着眼,眼角挂着小泪珠,头发湿漉漉。身上披着一块围布,理发专用的那种。

哭得非常有感染力,让人想去捏一捏他的小肉脸。

配一行清秀字体:“两岁男子汉,一剪头就哭鼻子,羞不羞?”

下面是一张照片大小的纸卡,淡蓝色,写了六个字,三种字体:清秀端正的“妈妈”,浑厚有力的“爸爸”,还有一个“小熠”,一看就是刚学会写名字,“熠”被放大,每一笔画都很醒目,把“小”衬得小得可怜。

空白处用彩笔画了大大小小的心形,有的涂成实心。

无论初衷如何,也曾是美满的一家。

她又去看那张“哭照”。用手背抹去泪,轻声说:“看在你的份上。”

***

周熠没让自己沉溺于伤感情绪里,他起身上楼,走到放画的那一间。进门时,下意识看向飘窗,然后鄙视了一下自己。

这里有一个柜橱,在悬挂着的衣物背后,还暗藏玄机。他打开暗格,最上面一格,躺着一只牛皮纸大信封。

上面还有几个透明密封袋。

他拿起其中一个,里面有一根头发,长直的黑发,光泽而有韧性。

这是他们“第一次”后,他在枕头下发现的。当时拈起来,绕在食指上轻吻时,似乎还带有她的气息。舍不得扔掉,当然,也因为还带有毛囊。

像他这样自己照顾自己的人,都有一套生存哲学。像动物一样,时刻保持警醒,远离危险,但这并不意味着逃避,有时候还要迎难而上,因为最好的防守是进攻。可在这件事上,他从一开始就选择了逃避,不愿相信,自欺欺人。

真正在一起后,更是宁愿沉浸在梦里。

是时候打醒自己了。

***

何唯也迎来了她的现实。妈妈回来了。

夫妻之间和和气气,毫无芥蒂,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但这本身就是一种破绽。

田云岚回公司销假,但上班时间明显减少,没重要的事就不去,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着女儿,要么拉她去采购,要么帮她整理,为出国做准备。

何唯在内心深处对此很是排斥。还有一丝隐隐的恐惧。

她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没有半分憧憬,因为还没等投入到陌生的环境里,她最熟悉的一切就已经开始变得陌生了。总觉得她这一走,会失去很多。

她给顾远钧发了条信息。希望他有空去看看周熠。

隔日,顾远钧回复:电话不接,家里锁门。

何唯心里一惊,各种猜想纷纷冒出来。

顾远钧说:应该没什么事,他这人一向行踪不定。但他也问:你们怎么了?

她答:我骗了他。

***

其实周熠只是去了郊外的射击俱乐部。

选枪时又是一眼看到那把AUG,然后选了别的。

射击于他,不仅是宣泄渠道,也是一种调试方式。从混乱状态,回归到理智、精确。目标明确,心无旁骛,是他在很长时期里追求以及保持的一种状态。

回来后,拿到鉴定结果,他发现自己还是有点紧张,甚至还有一丝丝的退缩。

白他妈调试了。

他鄙视自己的同时,用力撕开信封。结果一目了然,却也令他意外。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五味杂陈,有惊喜,侥幸,更多的是怀疑。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他再次打开暗格,又取出一个塑封袋。

这次是何天奎的。

他在何家那几个月,可不仅仅是养伤或蹭吃蹭喝。本来只是取了样本,并没想真去做鉴定。现在想想,如果他跟何天奎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这事可就有点讽刺了。但何天奎的确是间接导致父亲死亡,与母亲的死又绝对脱离不了关系。

他没找错人。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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