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提高了音调,一句句全是反驳。
“下午还有两科,不考了?”
……
“可是现在是初三,六月份就要中考了,您确定?”
……
“她的这种学习态度是不端正的,如果家长还要支持的话,中考很难取得好成绩。”
……
“这是现实问题,学习才是学生的首要任务。”
……
好在最后,还是顺利拿到了请假条。
希叶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班主任口气阴沉地说:“让你爸星期一来趟学校。”然后不等希叶回答,便狠狠甩上了门。
不做多想,她飞快地跑回教室,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回答沈安怡好奇的问题。
这时,QQ又有未读消息提示。
慰玲说——小谦学校校庆,他请假回来拿户口本,不过他三点就要走了。
现在两点二十分,学校离家车程十分钟,但是等巴士的时间特别长。
希叶咬着下唇,拿起书就急急忙忙往书包里塞,可是越急越慌,碰倒了笔袋,笔落了一地。她又蹲下捡笔,不料,起来的时候猛地撞倒了头,一下没忍住,飙出了眼泪。
“别急别急,我帮你收拾,你快走吧。”沈安怡接过她的笔,对她挥挥手。
她冲出教室,开始狂奔,却在教学楼楼梯口被薛立博拦下。
他微微弯下腰,看着她发红的眼眶,问:“你去干嘛?你怎么了?”
“没事。”
他拉住她的手臂,拦住了她要走的步伐,“没事怎么哭了?”
希叶扒开他的手,急得哭了出来,头也不回地跑向校门。
两点三十二分。
警卫不识字,登记时要一笔一画地描,又不许假手于人。等希叶哭着对他喊:“小巴来了,快开门,我要赶不上了!!!”他才肯放下笔,起身开校门。
黄白的小巴士沿着蜿蜒的公路驶来,速度极快。
这个时间,校门口空无一人,小巴没有减速的趋势。
这是希叶有史以来跑得最快的一次,就是每次的训练,她都没这次拼命。
可是她没赶上。
她甚至连停车点都没跑到,巴士就已经疾驰而去,驶过昨日大雨留下的大水坑,溅起一大片水花。
为什么呢?
大家都告诉我你回来了,难道不是让我来找你吗?
我也跑着来了,可是为什么我们还是遇不上?
这么久了,难道我们不应该和好吗?
两点三十八分。
巴士在眼前驶过,司机没看到她的奔跑和招手,也没听到她的叫喊和哭泣。
星期一中午,向植特地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应约而至。
班主任一直在办公室等着。
一直没来得及问他,当时是怎样和班主任说的,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如实说了。真不知是该夸他和自己有默契,还是骂他不懂变通。
没有寒暄,班主任单刀直入就进入了主题:“希叶爸爸,我想向您重申一下,现在离中考还剩一个月,是不能放松的关键时期。”
向植面对着她坐着,翘着二郎腿,西装笔挺,不卑不亢地答道:“当然,我很赞同。”
班主任似乎不想输了气势,换了个坐姿,也翘起二郎腿,冷讽:“但我看你上周五的言行,并不像赞同。”
“不,我以为我已经表达得很明白,您也理解了我的意思,我认为二者并不冲突。”
“并不冲突?”语气尖锐,继而她又冷哼一声,“你清楚自己的行为吗?你支持你女儿放弃了考试,就为了回家见朋友!”
办公室不大,好几张桌子上都堆满书、作业本和试卷,班主任就坐在自己的桌前,加上他们父女二人,已有拥挤之势。
没开风扇,希叶站在向植后面,很热,看着自家老爸的白衬衫也汗湿了。
她低头扣着指甲,听训。
向植的声音又沉稳地响起,透着一本正经:“我已经解释过,这是叶子最好的朋友,这是非常重要的会面,然而您并不能理解。我也跟您解释过,我和她妈妈的教育理念是‘健康教育,快乐成长’,其中包括良好的人际关系和友谊,学生时代的学习固然是很重要的,但是不意味着要放弃朋友。第三点,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向她确认过,所以我觉得这没什么可质疑的。”
说得语气诚恳,却又铿锵有力,把班主任说得有气都不知往哪里发。
“可是父母有责任提醒孩子,不做错误的选择。”
希叶看到自家老爸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好脾气地解释:“我不觉得这是错误的选择。退一步来讲,就算这是,我们也只是有提醒的义务,这是她自己的人生,应该由她自己来负责。再退一步来讲,就算做了错误的选择,也不是单纯的坏事,至少能让她记得摔了一个跟头。”
班主任眨着眼睛,拧开水杯喝口水,不死心,“这种态度不利于学习,如果这样下去,我管教不了。”
“我明白老师的用心良苦,您希望学生成绩优秀,这当然天经地义,无可厚非。可问题是,我的女儿对待学习的态度并不是不认真,她上课专心听讲,作业按时完成,考试也认真复习。我们只是认为,在学习之外,还有很多事情也很重要。站在老师的立场,当然成绩最重要,但是学生只是她的一个阶段,而朋友是一辈子的。我没有要她为了朋友而去放弃学习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就那一场考试和那一次会面来说,的确后者的意义更大。”
班主任似乎被他一通长篇大论给唬住,张了张嘴,还试图说点什么。
向植就直接结束了话题,利落又不失诚恳,“我相信我的女儿能处理好学习和其他事情的冲突,也相信您的教导能力,所以也希望您给予她一点信心,希望我们共同努力。”
到最后,不知道班主任有没有被说服,反正被绕得哑口无言。
向植的口才,得益于他在银行的工作。和社会上的人精打交道,不能说会道,拉不到贷款。
看着班主任被说得哑口无言,希叶抿嘴偷笑,在心里默默地为老爸鼓起了掌。
果然是她信任的老爸。
被孩子全然信任的父母,必然能理解孩子的小情绪。可惜,中国有这种智慧的父母不多,在这一点上,四个家庭里,似乎只有向植和梁小文是及格的。
月考过后的第二个周末,就是慰玲新家入伙的日子,厨子是她外公。
虽然只是一层的小平房,但主人家仍然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欢天喜地的日子,大人们忙里忙外,鞭炮噼里啪啦放个不停,漫天红纸,衬着喜庆。
每个人都喜上眉梢,除了慰玲。
希叶拍拍她的脸,哄着:“笑一下啦,有了新房间还不开心吗?”
不问还好,一问就忍不住,会想哭。
大概只有被老人带大的孩子才能体会这种感受。
在外婆家生活了十年,那里处处都是她的痕迹,而她自己,吃惯了外公做的饭菜,闻惯了外婆的味道,睡惯了那张床,连自己的头发丝沾染的都是那里的气息。
但她搬出那个家,并不仅仅意味着只是告别一张床,失去的还有原来的归属感。这可怜的归属感,好不容易在五岁的时候重建,现在又要摧毁,至于下一次什么时候再能找到,她不确定了。
她的“搬家”,意味着这样的东西。
脑子里还响着昨晚外公说的话:“今晚就是最后一晚,以后都不准你来这里睡!”
故作严厉的语气,像两颗钉子,生生地往她眼睛里塞。
明知道他是故意那样说,可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就像明知道两家步程不过五分钟,还是无法抑制地不舍。
那种感觉,像被活生生扯断了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是啊,无能为力的事情可多了。
慢慢习惯吧。
希叶不会安慰人,就静静地陪她坐着,看新买的柯南漫画。
房门被敲响,梁小文的声音传进来:“叶子,你回家去我房间帮我拿那排新的眉毛镊子过来好不好?好像在抽屉里,你找一下,这些鸡的小细毛太多了。”
希叶说好,放下漫画,跟慰玲说了一声,才回去。
拉开右手边第一个抽屉,里面有两本油画杂志和几本言情小说,她嗤笑了声,又关上。第二个抽屉还插着钥匙,里面有好多份文件,包括三人的体检报告、店铺的订货表和老爸的某些论文等等,就是没有小镊子。
她又在梳妆台上找,最后才在面霜旁边找到,心里腹诽。
将镊子放到口袋里,看着那个插着钥匙的抽屉,突然心生好奇。
重新拉开抽屉,拿出所有文件,兴致缺缺地大略浏览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了三人的体检报告上。
他们三人每年都会抽时间去体检一次,每次从医院回来,他俩的神色都没有异常,希叶也就从不担心。
算是鬼使神差,她打开那个文件袋,粗粗看了一下。
三人近三年的体检报告都在。
“好奇害死猫”这句话虽然用在此刻不太恰当,但似乎没有比它更适合的了。
如果不翻开,如果不打开抽屉,如果好奇心不这样重,会怎样呢?
希叶没细想这个问题。
“右眼视力全无光感,单眼视障人士”,白纸黑字,正楷小四的字体,明晃晃地冲击着她的视觉。
这是妈妈的体检报告。
怎么可能呢?
她可是拿画笔的人。
希又匆匆翻了前两年的,似乎不甘心,急着要证明什么。
可是,除了年份不一样,那一行字不多不少,都出现了。
窗外还能隐隐听到慰玲新房子那边的喧嚣热闹声,太阳从窗户打进来,撒了房间一地金黄。
希叶只觉得恍惚,周围的声音褪去,看着金灿灿的阳光头晕起来。
以前从未注意到的细节,如今在脑海里异常清晰起来:手边的东西经常被抓空、不考驾照、画细节的时候头快贴到画布上……
原来都是有原因的,但这样重要的原因,作为女儿的自己竟然从未知晓。
希叶定定地站在原地,做什么动作都没有感觉,甚至连接下来要干什么都完全想不起来。
头脑一片空白。
连流眼泪都是不自知的。
等察觉到,手摸了一下下巴,才发现,脸上早已湿了一片。
有些人的长大是一夜之间的,导火线或许是失去了些什么,或许是发现了什么。最终的结果都是,跟童年的无忧无虑挥手道别,从此成长一步,远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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