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父皇陈顼虽然还是没有答应,但到底没有继续逼迫,于是只能先缓一缓自己和“独孤英”杨广的婚事。但听到“母后”,再想到自从那日凤台选婿时从和“独孤英”杨广的谈话里得知的二哥陈叔陵幕后主使去年莫愁刺杀的真相后她回宫特意调查出的披香殿的重重恶行真相,阿姮实在忍不住和父皇陈顼揭露披香殿彭贵人彭兰心、二哥始兴王陈叔陵、十五姐永嘉公主陈淑妘三人的滔天罪恶,“父皇,说到母后,我倒是有一事不得不和您汇报……”
“什么事咳咳……?”甚少见到爱女阿姮如此迟疑为难,陈顼不禁有些好奇不安。
虽然担心父皇气怒过度,但是为了事实真相和正义,阿姮还是不得不和父皇陈顼说出那凤台选婿时自己从与“独孤英”杨广谈话中得知莫愁惊变真相后回宫调查披香殿得知的可怕真相,“父皇,您可知……二哥就是去年莫愁围场里刺杀我和九哥的幕后真凶,而且他其实想杀的不是我们而是大哥?您可知,披香殿的彭贵人是害死我那夭折的胞兄胞姐十哥陈叔政、十姐陈姝和七哥、八哥的幕后真凶!”
而今陈顼柳敬言虽然只余陈叔宝和陈姮一双儿女,但其实,陈顼柳敬言帝后二人共生育过四个子女。当年,在陈顼登基为帝之前,在陈顼还是安成王、柳敬言还是安成王妃之时,在生育陈叔宝之后、生育阿姮之前,柳敬言还和陈顼生育了一对龙凤胎,按齿序分别是陈顼的第十子和第十女。当年柳敬言诞下这对龙凤胎时,陈顼喜出望外、爱若珍宝,立即为这对嫡出的龙凤胎爱子爱女取名陈叔政和陈姝,不似其他儿女般许久才有名字。尤其是对嫡长女陈姝,不从陈顼女儿们通用的“淑”字辈,特例单名一个女字旁的名字,以示嫡女殊荣不同,而日后阿姮被命名为陈姮而非“陈淑姮”也是从了她夭折的同胞嫡姐陈姝的先例。但何其不幸,这陈叔政、陈姝龙凤兄妹出生后不久就被彭兰心暗害死于襁褓之中。柳敬言陈顼的这双龙凤胎儿女的出生与夭折均在陈顼登基即位之前,待陈顼登基即位之后,陈顼柳敬言帝后二人还是对夭折的这对龙凤胎儿女伤痛悼念非常,特意追封皇十子陈叔政为竟陵悼慧王,追封皇十女陈姝为真定怀思长公主。所以阿姮如此得陈顼柳敬言帝后如此殊爱,除了自身玉雪可爱的嫡女、是陈顼登基后所得的第一个孩子之外,其实陈顼柳敬言二人也是把阿姮当作上天补偿他们夫妻二人痛失龙凤儿女陈叔政、陈姝的补偿,故而对阿姮爱逾珍宝、珍爱非常,寄托了夫妻帝后二人对夭折儿女的所有痛心与补偿。
而至于夭折的皇七子、皇八子,也与彭兰心密切相关。这皇七子的生母楚昭容和皇八子的生母贺昭仪当年十分支持皇后柳敬言而与彭贵人彭兰心处处为敌,故而她们二人诞下的这两位皇子在出生后也被彭兰心故意设计害死。
这披香殿彭兰心母子三人身上背负的五条皇嗣之命,令人发指,是阿姮倾力一月才艰辛查出。而最后查出真相时,阿姮宁愿自己不知道这份真相,但知道了之后却无法愧对自己的良心不对父皇讨回该有的公平真相。
“我……知道一些……彭贵人?咳咳咳咳……”听到阿姮口中爆出的部分惊天真相,陈顼猛咳得更狠了,更瘫倒在檀香木椅上,罕见地被绝望和痛苦深深包裹。
看到父皇如此痛苦,阿姮也是痛心万分,但还是不得不含泪逼问出真相,以期还自己母后柳敬言和他们柏梁殿的公道,“是啊父皇!而今母后的一身病痛不就是因为当年一对龙凤胎十哥十姐双双夭折而悲伤过度所导致的吗?还有素来与彭贵人不和的楚昭容和贺昭仪所生的七哥、八哥的夭折难道会那么巧合吗?二哥素来狼子野心觊觎太子之位,披香殿彭贵人素来刁钻刻薄,父皇但凡你一查肯定知道幕后真相,还我夭折的哥哥姐姐、还您自己亲生儿女的性命公道啊!披香殿彭贵人母子身上背负这七哥、八哥、九哥、十哥和十姐五条人命,那都是您的亲生儿女啊父皇!那披香殿彭贵人还如此恶毒地故意向钱贵妃诬陷我们柏梁殿才是杀害九哥的幕后真凶!他们……”
阿姮正无比气愤、义愤填膺地向父皇阿姮控诉披香殿彭贵人彭兰心、二哥陈叔陵、十五姐永嘉公主陈淑妘的种种罪行,却不料父皇陈顼气得猛吐出了一口暗血,几乎要怒得背过气去。见父皇气得如此,阿姮也不敢再说了,只能先暂时打住,安抚关心父皇,“父皇!父皇你怎么了!父皇……”
阿姮对披香殿的字字控诉宛若梦魇一般在陈顼的脑中挥之不去。纵使盖世帝王英豪如陈顼,他也无法坦然接受自己亲人自相残杀的可怕真相。这一时气怒交加、急火攻心之下,陈顼瘫倒在紫檀木椅上,从未有过的向阿姮疲软无奈地痛苦挥手道,“好了,姮儿你先下去吧,我想自己静一会……你先去准备东海巡游吧,我……会还自己的孩子们、你的哥哥姐姐们……一个公道的……咳咳……呕咳咳咳……”
“是,那女儿先告退了……父皇,您务必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看到父皇陈顼从未有过的如此痛心虚弱,阿姮一面深深担忧父皇的呕血病情,一面也不忍再刺激父皇陈顼了,于是只能先行告退了。
从宣福殿出来后,阿姮在太液池畔的涵秋水榭里特意召来了一直为父皇陈顼调理身体的太医院首席太医、江南名医世家徐家的杏林圣手徐敏斋询问父皇陈顼的病情。
年近古稀的徐敏斋奉阿姮之诏便赶到涵秋水榭,还未待阿姮开口,徐敏斋便先行颤颤巍巍地向阿姮行礼道:“长宁长公主殿下万安。今日长公主殿下特意召臣前来,只怕是为了陛下龙体安康之事吧?”
阿姮见徐敏斋如此机敏,暗叹果然是在皇宫历练多年的人精,于是温然一笑,抬手示意徐敏斋坐下:“徐太医果然敏慧。请坐。孤今日特邀徐太医前来正是为了父皇龙体安康之事。”
“多谢长公主殿下。”徐敏斋闻言淡笑,依阿姮之命落座在阿姮对面。
看到徐敏斋坐下,阿姮便忍不住地直接开口道:“徐太医,你们徐家是相传百年的江南名医世家,您更是当今闻名天下的第一杏林圣手。我自然不是怀疑您的医术,只是,怎么父皇的龙体最近不见好转反而眼见着越来越……抱恙了呢?”
徐敏斋听到阿姮如此询问,脸上也并无冒犯吃惊之色,只是抚了抚长须,静了一会之后才缓缓道:“长公主殿下,这话若是他人问了,臣自然是不能回答。但是因为是您有此问,臣才能冒死回答。”
听到徐敏斋如此开口,阿姮心内宛若砸下了一块千斤巨石沉痛无比,仿佛能猜到徐敏斋大概要开口说的内容。虽然极度不愿意面对但也无法回避,于是阿姮只能沉重地开口道:“孤明白了。请徐太医但说无妨,孤知道分寸,今日之言绝不传第三人之耳。”
徐敏斋听到阿姮此言,方才沉痛地无奈开口:“回禀长公主殿下,陛下这身体多年以来征战旧伤加上积劳成疾之下,已然是内里亏空,五脏不足,气血枯竭。纵使臣和太医院全体同仁倾尽毕生所学也是回天无力,只能尽力延长陛下的寿命而已。而自今年二月隋朝建立以来,在北隋的步步紧逼之下陛下忧思更甚,病情进一步加重,臣虽尽力维持却也是有心无力啊!这实话臣也只敢对长公主殿下您一人说……”言及病里实情,徐敏斋犹疑吞吐了一会,才为难痛心地说出口,“哎,陛下龙体,若保养得当或许还有几年时间,但若急火攻心、外力侵害,只怕……也就几个月说不好了……”
“几年?几个月?几年……几个月?!”阿姮听到徐敏斋说到最后的父皇病情实况时,汹涌悲伤的泪水无法控制地就立即模糊了双眼,任悲泪千行阿姮也顾不上擦拭,只是哽咽地悲痛欲绝地沉浸在父皇病染膏肓、命不久矣的惨痛事实里。阿姮在所有的悲伤泪水里都不能相信,无法相信,不敢相信,自幼在自己记忆里最疼爱自己的父皇、最英武睿智的父皇、最霸气有为的父皇、在自己心里比山岳天地还要坚毅永恒的父皇、自己以为还能相伴很多很多年的父皇、每次看到自己时都从心里开心宠笑的父皇竟然时日无多了……
徐敏斋见阿姮如此错愕、伤心、绝望也甚是不忍,只能行礼慰藉,“万望长公主殿下节哀。臣等自然会全力医治陛下龙体,只是有时天命难违,任我们谁都无奈啊!臣所领衔的太医院自当全力为陛下医治,但还望长公主殿下您等做好一定的心理准备。陛下此病凶险,万事皆有可能……还望长公主殿下时常警醒陛下不可动气伤身。动怒动气乃是陛下之病之大忌!陛下龙体若悉心保养可能还有几年,但若一旦急火攻心可就真的是大势难挽了啊!”
阿姮固然伤心欲绝,但听到徐敏斋的提醒,还是含泪答应,只能尽力珍惜珍爱和父皇剩下的最后时间了……
但想到徐敏斋特意提醒的切忌让父皇动怒之事,阿姮猛然想到刚才自己一时无知把披香殿彭贵人一家的丑恶真相告知父皇把父皇气得肝火怒盛,对父皇的健康大不利。想到此处,阿姮深深悔恨自己方才的莽撞无知,于是匆匆谢过了徐敏斋、嘱咐他和太医院全体务必尽心尽力医治父皇陈顼之后,便匆匆赶往宣福殿希望编个借口让父皇先放下披香殿之事而先息怒养病。
可当阿姮匆忙赶回宣福殿时,父皇陈顼并没有如往日一般亲昵地让阿姮随意进入,而是头一次罕见的让大太监景福出来请阿姮回去。
“长宁长公主殿下啊,陛下此时正在调度北境边防,不方便见您,请您先回去休息。陛下还说了,若是您是担心他生气伤身的话,大可不必忧虑,陛下为君一世见过多少大世面,并不会为此事伤神过度的,陛下自有分寸。总之,陛下让您只管安心地明日去畅游东海,回来之后和陛下分享东海见闻就足以。至于公道,陛下自会主持。”本来阿姮是得父皇陈顼的特准可以随意出入宣福殿的,但这次破天荒的竟被拒在宣福殿门外,而由大太监景福出来转达父皇陈顼的意思。
“这样……那好吧,既然父皇此意,我也不便打扰了。那就拜托景公公代我交代父皇务必不要动怒、要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为第一要务,其他的便暂时不要忧心操劳过度了……”阿姮心内有些失落担心,但听到大太监景福此番传达,到底少年天真地只当是真是这么回事,只能依父皇陈顼的意思乖乖先回去了,等过两日游完东海之后再来探望宽解父皇。
“是,奴才遵命。请长公主殿下先回吧。”听到阿姮的吩咐,大太监景福自然是低头遵命,恭敬地送走了阿姮。景福的语气虽然恭敬平静地听不出任何波澜,但当阿姮转身离去后,景福眼底的深深忧虑和心酸却深似无边深海,凝望着阿姮远去的背影,长叹悲戚。
而其实,此时宣福殿内,陈顼并不是在处理什么军国大事,也不是狠心地把爱女阿姮拒绝在宣福殿之外,而是面色枯槁地咳喘着立在宣福殿的金窗旁,疼爱怜惜又心痛不舍地望着爱女阿姮站在宣福殿外关切忧虑的身影,手上还攥着方才咳出的一帕黑血。陈顼之所以破天荒地不让阿姮入内,并不是狠心生气,而是怕阿姮看到自己的虚弱病容更加愧疚、伤心、担忧。
阿姮虽然年少天真地以为父皇陈顼告诉她的一切自然是真的。但其实,陈顼让景福回阿姮的话全是陈顼为了宽慰阿姮、不让她担心而编造出来的假话。陈顼固然是杀伐一世的盖世帝王而非普通懦弱之人,但他虽贵为帝王也到底是人,也有凡人的情感,也有心。战场朝廷的争斗血腥并不能真正伤到他的心,但至亲骨肉之间互相残杀、兄弟睥睨、祸起萧墙这些古往今来屡见不鲜的帝王悲哀到底应验在陈顼身上了,还是伤他至深。而自己至亲家人的毒杀仇恨才是从内里最伤陈顼的毒箭。陈顼当然是骗阿姮的,去年六月莫愁围场陈叔陵企图刺杀陈叔宝而最终误伤阿姮、误杀陈叔献已经让陈顼震怒万分几乎忍无可忍,今日再知道这披香殿彭兰心犯下的种种滔天罪恶,陈顼伤怒至极绝不会放过披香殿,已经着暗卫去调查,绝意不姑息。但纵使处置了披香殿,陈顼心内痛心于自己后院起火、祸起萧墙、至亲相残的伤痛还是比任何利剑都能伤到他。但无论如何,陈顼都在尽力保护阿姮,尽力保护他最珍爱的宝贝女儿远离这些纷扰争端。
想到此处,陈顼再想到当年自己在哥哥陈蒨始终龙榻前许下的“若日后篡侄子陈伯宗之位而自立,则亲子之间必有互相残杀的骨肉悲剧、自己日后落得死于亲子之手的凄惨下场”的毒誓竟然应验一半,真是悲从中来、可悲可笑,苍凉大笑间气笑着又呕出了一大口毒血。
那毒血阴暗,和宣福殿的光滑金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恶血蜿蜒流淌于金砖之上,那金砖却见怪不怪地依旧冷漠如霜,并不觉得这陈帝陈顼呕出的这口黑血和曾经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六朝数十位帝王在这台城皇宫宣福殿里流淌的恶血有什么不同。
所谓九五至尊,便是在这高处极寒。化为至尊神邸,也就不再是凡人模样了。
帝王悲哀,亘古如此,此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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