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从平江河分支而来的河流,河面宽十几米,主要负责宁安县西北部的稻田灌溉。现在是草木风茂的季节,河边的草已发枝生根了一大团,原本它也只是根独苗苗。按我们人类的思维,那是儿子孙子曾孙子,曾孙子的儿子……不知道到多少辈都相见了,只在那么一个夏季。灌木丛中的野蔷薇,白白的花朵开的正艳,真可谓是花团锦簇,可是上面既无蜜蜂也无蝴蝶,这么大的火,人类都望而却步了,何况这些小小的昆虫。虞青跑到酒厂正对岸的河边时,只见一排消防员都站在河边,看着燃烧的大火,默然不语。消防队长更是表情凝重,却是一副不肯放弃的样子。“队长,那个穿消防装备的人呢?”队长回过头,看着虞青,有些不解。“他是,他是闲云野鹤度假村的老板,闲云野鹤度假村我们镇的招商企业。”队长听后,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愿我也知道他在哪?”“你们不是在一起的吗?”虞青几乎要哭了。“没有,我们没有赶上他。”“天!”热浪席卷着大地,浓烟灌输在喉咙,虞青再也支持不住,剧烈咳嗽着跌坐在地上,眼泪涌上了眼睛。“嘣——嘣——”接连两次爆炸,炸地河对岸的地都抖动。大火像是被人给施了巫术,像魔鬼似的庞大又威力无比起来,它扭曲着身子,在火海里狂舞。第三排厂房前面的那些大树,现在也变成了火树,也可以说快从木炭了,因为大火已烧至树梢,是难逃成炭的命运了。还好,树上没有小鸟,有也早飞走了。它们聪明的很,又有一对善于逃跑的翅膀,难怪它们都那么命长。可是,我们人类呢,动物界的高级动物?桑阳呢,那个高级动物中的高级动物,当时是脑子灌糊了还是酒厂的酒把他熏晕了,在这样的大火面前,竟不是退避三舍,却还是往大火里钻。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有爆炸物的火灾是何等的危险,这不是去送命吗?此刻,虞青也没有什么崇高的精神境界,什么见义勇为,什么冒死相救,她只要桑阳还活着,别人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第三排的厂房已经烧的不剩五分之一了。两边的火同时往中间燃烧,烧完整排厂房,那也是分分钟的事了。虞青发现消防员们特别是队长,此刻却是格外的紧张,他们身子微微向前,双眼瞪地老大,死死地盯住那个还没烧到的地方。仿佛他们是在看一场球赛的最后时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待最后那临门一脚。可是,球赛它到底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可现在,还有几率吗?虞青啜泣着,心冷的发抖。又是“嘣——嘣——嘣——”的几声爆炸声。也就是这“嘣——嘣——嘣——”的几声爆炸声,直接把这场火灾推向高潮,它点燃了最后一点未着火的厂房,也炸灭了人们心存的最后一点侥幸。消防员们都像泄了气的皮球,瘪瘪的呆在那儿。队长暴躁的跳了起来,嘴里骂着脏话,过后也无力的跌坐在地。此刻,人们的心里已灌满了铅,太重了,压地人们透不过气,也站不起来。虞青的心更是个黑洞,漫无边际的黑暗。黑洞,要是厂房底下也有个黑洞就好了,桑阳不小心就掉到里面去了,它那么深,他无论怎么努力都爬不上来了。他就在黑洞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突然他发现黑洞里面有个机关,不用多久,他就顺利地打开了机关。然后他发现有一扇门,推开门,映入他眼帘的是潺潺小溪流水,清脆的鸟语浓浓的花香,一副人间最美画卷。从此,他就生活在那里,与花草虫鱼为伴。若干年后,人们发现了黑洞,也发现了桑阳,把他解救上来。那时,他已经须发花白,已忘记人间事。她也已经满脸皱纹,步履蹒跚。即便是那样,那也已经很好了。至少还活着,至少还可以看到同一个太阳起起落落。比起让她一个人在一无尽的灰烬里寻找属于他的灰烬,那不知要好多少。只是这虽是一个凉薄的愿望,却也可称作是异想天开了。太阳已经西沉,浓浓的烟雾把天空压的很低,远远望去,仿佛人的头顶已挨到天了。火光照着大地,太阳落不落下都没有关系了,此刻,它就是太阳。看热闹的人有的三三两两地回去了,有的却是顽固地坚守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一种别样的结局。他们中的一些人,从酒厂刚起火就在观看的,他们亲眼看到火是怎样从前面一直往后烧的,直至全盘着火,看着顺天酒厂一点一点的被大火完全吞噬。“看,河里有人哪!”李旭大叫道。自从来到河边,他就像是个吓傻的孩子,呆呆的站在那儿。虞青仍沉浸在她的悲伤里,她的世界都烧了,心里早已是灰飞烟灭了,什么也进入不了她的心里。站在边上消防员都不用队长下命令,“扑通扑通”全跳了下水。人群就像被刮了一阵大风似的,立刻往岸上挤,待到虞青反应过来,已挤不到观看的最佳位置了。火光太亮了,人的脸就像是曝光了一样,看不清鼻子脸在哪。虞青心里抓狂着,狠了狠心,拼命似的挤到了一个能看地比较清楚的位置。也许是人多力量大,消防员们很快就将二人带到了岸上。虞青双腿发软,嘴唇哆嗦着,始终没有勇气看向刚从水里上来的两人。“桑总!桑总!”李旭尖叫道。虞青觉地大地都颤抖了一下,心都纠在一块了。记得小时候看《西游记》,看到全身发着光的如来佛祖,就觉地神圣极了。虞青目不转睛地看着桑阳,现在,她觉得,桑阳就像如来佛祖那般全身发光发亮,普照着万物。他浑身湿透地坐在岸边的草地上,额头有个地方磕破了,还有血停留在伤口内。被水浸湿的眉毛似乎显得更柔和一些,瘦削的脸上仍有圆圆的小水珠,时不时的的滴下一颗,又滴下一颗。他看上去异常的疲惫,就是那种连呼吸也会觉地很费力的疲惫。都不用去想像了,和死神较量一把,那是需要耗费多少的能量与智慧。还好,是他赢了,而且是那么棒的赢了。虞青觉得原先我们庆祝战争胜利的方式太好了,红旗插满山头,漫山迎风招展着,那种傲然的红色让人激动中热血沸腾,那迎风飘扬的红旗才能充分抒发胜利者的傲娇。现在要是有红旗,虞青就要插遍这儿的每一个角落,最好,河里也漂满了红旗。虞青想着,心里一片绚烂,因为桑阳,她的英雄。她要狂奔过去,告诉他,连着他,挨着他。桑阳他们的出现引地现场一阵骚动,人们争先恐后的要去看看那两个死里逃生的人。虞青觉地在场人的似乎又增多了,她拨不开人群,只好奋力往前挤,再也顾不上礼貌与斯文。总有一些片刻让你非常讨厌,还有一些讨厌甚至令人怨恨的词,比如“抢先一步”、比如“差一点”、比如“失之毫厘差之千里”,都令人遗憾地要扼腕叹息。“让开一点,让开一点。”几个消防员在奋力地拨开人群,开出一个通道。桑阳和另一个从火场里救出的人已被消防员左右架着,慢慢朝往前走。桑阳不再是单独的坐在那里,虞青刚刚想像了的场景根本没法实现了。她那刚才那满满的热情与勇气,就如一股极速往前冲的气流突然遇到了一堵高墙,立刻反弹了回来。虞青呆愣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桑阳被人架着在人堆里往前走。头脑突然跑出各种臆想,一种是虞青挤到他们面前,对架着桑阳的消防员说,“让我来吧!”于是她也不管不顾别人的诧异,将桑阳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肩上,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腰间,慢慢往前走着,她累地满头大汗,却也高兴的无法言语。后一种就是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挤到前面,直接扑进桑阳的怀里,令所有的人目惊口呆。那些臆想让虞青感到欢喜又刺激,她忍不住往前挤。可是,人群变地像是个会跳跃的点,等虞青挤到想去的地方,整个格局变了,挤到的地方对虞青来说已毫无价值。即使是一而三,再而三的失望,虞青也马不停蹄向前,原本就知道,她与桑阳有不可预估的距离,需她拼尽全力去靠近。如今,就是那么实实在在的一点距离,虞青好像怎么够也够不着。多像是在梦里啊!明明就在眼前的东西,自己的手却是怎么也够不着,心里一着急,梦就醒了。救火车“嘀唔-嘀唔-”声音就近在耳边了,桑阳他们俩被人抬上了救护车,然后一路“嘀唔-嘀唔-”的扬长而去,虞青跌坐在河边的草地上,通红的河水映着她满眼的泪光。
没多久,就传来桑阳他们俩安好的消息。医生建议他们在医院住一夜观察一下,桑阳怎么也不愿意,扬扬手就走了,丝毫不顾医生各种善良的威胁恐吓。
大火终于在第二天的中午熄灭了。总的来说,该烧的都烧了,不该烧的也未能幸免。曾经风光无限的顺天酒厂已是废墟一片。炸裂的酒缸片到处都是,即使是酒缸碎片,那也是找不到原来的颜色了,所有的东西好像都进了黑色的染缸,都是乌七八黑的。厂里那些参天大树,也变成了或立或倒的木炭,有的还在冒着烟。一场火灾过后,只能是生灵涂炭了。不论是一场变革,还是一场灾难,总是会毁掉一些东西一些人的同时又会成就一些事一些人。那场火灾过后,桑阳就成了神一样存在的人物。“听说那个人好有钱,比县里最有钱的胡结巴还有钱。”“都说有钱的人特别惜命,你看人家,舍自己命去救别人,人与人还真是差别大啊!”“那可是个真男人,吐口唾沫是个钉啊,你没听到崔田说的那些话吗?”……崔田,那个桑阳冒死救回来的人,他获救后,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所以大家都从电视里认识了他。他是这样对主持人说的:刘生(桑阳救出的第一个人)被桑总救走后,我站在屋子的角落里,身子抖的像筛糠一样。“你不是躲在空酒缸里吗?”主持人插话说。“没,没有。桑总早叫我们出来了,是他叫我站在角落里的。”周围是“嘣嘣”的爆炸声,崔田继续说,“嘣”,生存希望炸掉一块,“嘣”,生存希望再炸掉一块,”“嘣”,生存希望又炸掉一块,后来连“嘣,嘣……”了好几声,我也就没指望活了。我跌坐在地上,等着不明“嘣!”的一声把我带走。桑总进来的时候,我根本没看到他进来,屋里烟雾太大,根本看不清,何况我还是半眯着眼的。“快走!”有那么一刻,我以为是那边的人要我去了。他见我不动,架着我就往外走。我们到了外面,见外面是火光一片,呼进去的热气烫着自己的喉咙,呼出去的气体瞬间融入火中。要不是爆炸燃烧声太响,一定可以听到火烤自己肌肤的“滋滋”的声音。我看着漫天的大火,刚刚燃起那一点点生的希望又像经过了一场大风大雨,瞬间熄灭。我还来不及反应,桑总已为我系好了安全绳。“等会儿你把安全扣扣在那根绳子上,立刻滑过来。”他指着已系在阳台水泥柱子上的绳子在我耳边说。说完他就纵身一跃,双手倒挂在离阳台最近还未着火一棵树的树枝上,而后翻身而起,坐到树上了,动作非常的流利顺畅,像是经过无数次的锻炼。他往树下爬了一些,找到了更为粗壮树枝,把安全勾挂在上面。他像我招了招手,我本能的按他的意思做,把安全扣扣在绳子上,翻身越过阳台,把自己挂到绳子上,挂钩沿着绳子带着我往下滑,很快就滑到了树上。我们顺着树的枝枝丫丫就下到了地面上。没多久,只听到“嘣”的一声响,我先前呆的那个房间腾起巨大火光,那儿也炸了,也烧着了,我站在地上看着,心有余悸的浑身发抖。地上的火虽没有房子那边的火大,但房前的那些树都或多或少的燃烧着,成了一颗颗火树,幸好还没燃烧成片,时时都有烧着了的树枝掉下来。“你会游泳吗?”他急切地问。“不,我不会。”我紧张的回答,知道我这个回答很重要,却不知道为什么重要。桑总听后没说话,眼睛不停四周搜寻。立刻,他朝西边的墙角跑去,那儿有一辆正在燃烧着的摩托车。他捡了一个大树枝,迅速地扑打摩托车上的火。还好,摩托车上的火不大,很快就被他扑灭了。桑总三下五除二的从车上扯下一个轮胎,拉着站在一边看着他的我转身就跑。我们在厂里的臭水沟前停下了,“我们要从这里出去。”桑总说,声音哑哑的。“你把轮胎套在自己的身上,跟着我。”他说完,纵身跳了下去。我来不及去回忆从前经过臭水沟时是怎么拼命掩鼻子的,因为一些没用的酒糟都是往这沟里倒,沟里整天散发出刺鼻的臭味,而且常常是苍蝇蛆虫成堆的。没有再多想,时间也不许自己多想,我跟着桑总跳了下去。就像是渴极了的人突遇清泉,沟里好清凉啊!鼻子像是没了知觉,一时丝毫也没闻到从前经过沟时闻到的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沟很深,幸亏有这轮胎,要不,我是得淹死了。桑总马不停蹄的向前游,我也毫不松懈地跟着他。在我们经过一段长长黑黑的涵洞后,我们游进了河里,终于,我们获得了新生……。故事已讲完了,但崔田总觉得遗漏了什么。“想不想对桑总说点什么?”主持人问。“我,”崔田话还没说,眼泪都吧嗒吧嗒掉了下来。“说谢谢,那太轻了。我都没想到我随口说了那么一句‘你要来救我’,他那么轻轻一点头,他就真的冒死前来相救了。要知道,他为了从河边游到厂里,把消防头盔都脱了,这极大的增加了他救我的风险。”崔田说到这顿了一下,然后几乎哽咽的说,“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再也不会对他说‘你要来救我’,我情愿自己葬身火海,也不能让那么好的人以身涉险了。”……
关于那场营救,崔田说了似乎很多,而且还上电视和报纸,接受了各方面的采访。而桑阳,既不肯上电视接受采访,也不愿在报纸上说点什么。直至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个记者提到了那场火场营救,他只是淡淡地说,“我答应了会去救他,那就一定得去救他。”
虞青因为桑阳的那场火灾营救为他要生要死的强烈感情随着桑阳的低调淡然渐渐消退。人就是那样,总是要一个极端的时候才会做一些极端的事。因为通常在那个极端的时候常常是不管不顾的,心里只有一个唯一一个意念,似乎什么也不可阻挡。可一旦那个极端状态消退,所有的一切似乎会立刻回归原位。即便还有一些残余力量,却不足以支撑去完成那个极端的事。虞青一本正经假装回归到原位,心里却是无限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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