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第三次汽笛叫时,车头忽打忽打地开动,拖着一列一列的车子,向南驰去。芷若模糊的泪眼探在窗口,长蛇般的列车,渐渐驶去,只有一缕黑烟,袅然在暗沉的天空里拖曳着,和离人寂寞的心绪缠纠在一起。

…………

民国三十四年春,处州苏府,院子里头,蒿草的茎叶冒过了福贵的头,把他整个都遮住了。他的头顶上空,一群密密实实的蚊子正在绕着圈子飞。

福贵脱了鞋袜,一双大脚合并着,搁在泥地上,冻得通红。他那一头焦黄干枯的短发,差不多脱落尽了,露出了粉红的嫩头皮来。福贵一伸手,就割了一大把的野花野草下来。才走了没几步,野草的白色飘絮已经粘了他一身。

“诶哟!我说福贵!叫你帮忙清理院子,都多少时辰了,你才开始干呀!”奶妈骂骂咧咧地从回廊拐角而来,眼见着福贵办事不利索的样子,禁不住说道。

福贵擤了擤鼻子,对着奶妈不屑道:“从前老太爷和大小姐在的时候,也没你这样啰嗦呢。奶妈,可改改你那说教的臭毛病罢,等过两年,我耳朵也跟着聋了,你看谁还愿意听你唠叨。”

奶妈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她一直紧闭着眼睛,干瘪下塌的嘴巴一张一合在抖动,半晌却没一句应声的话来。

福贵撸了撸袖子,小声嘀咕道:“可不就是呛了你一句么?瞧你那没了魂的样子,好似我说的还不对了似得。”

奶妈那双磨起老茧的手在眼前抹了抹,她的声音一下变得凄楚起来:“一连三夜了,我都梦见大小姐,她站在最喜欢的栀子树底下,直向我招手喊着,奶妈奶妈,你倒是快来呀。我有时候都觉得,是不是我大限已到,阎王老爷要来收我去底下伺候大小姐了。”

福贵啐了一口:“呸,我说奶妈,甭说你那一套神神叨叨的了。大小姐是没了音信,可是不代表人就不在了呀?我倒是觉着大小姐还好好的在世呢,说不准这个时候啊,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开着飞机,乐呵着呢。”

奶妈把手里两块抹布往水槽里猛一砸,两只手悻悻地往围裙上一擦,重重地叹了一声:“也亏得你,还能这样想,真是光长肉,不长脑子了,也难怪你这头都秃了。”

奶妈摇晃着脑袋便要往里走,这个时候,就听见“轰”的声响划过苏家的屋檐上头。奶妈将手罩在眼前,抬眼望去,却觉得头顶阳光刺眼的很,到底什么都没瞧见。

“快看!那是不是飞机!”福贵突然扔下了手里镰刀,疾步奔向奶妈喊了一声。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