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预想中的沉默间否认。
“嗯。”
而是点了点头。
“念完之前都不走了,”他语调平静,“如果读大学能申请到扶助金,会快一点,不然的话,会多耽误两年。”
“……”
一瞬间,林柿的茫然全都写在脸上。
她实在不懂父亲是怎样说服了谢久霖。
更不懂个中的改变有何理由,但是,却也只极短时间,便很快开心起来:不为别的,至少,她想象中最差最差的情况并没有出现,退一万步讲,或许只是回到了她一开始的选择——
“谢……!”
她扬起笑脸抬头。
本想再热情地为他开解,或许这样的选择也不错。然而,视线突然定格于他颊边,若隐若现的五指掌印泛红,迟来的微微肿起,一时间双眼瞪大,满脸不可置信,“你的脸?我爹地打的?”
“不是,”他否认,“是保镖。”
“保镖怎么可能在我爹地面前打你!”
“……”
“为什么?我爹地从、从来不打人的,”她忽然犯了结巴,“他很关心你,为什么要打你?”
难道是失手?是控制不住情绪?又或者,是因为正好听见自己那些话?
对了,爹地一直都很宝贝自己,肯定、肯定……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
愧疚的心情愈发沉重,连带着巴掌大的小脸写满慌张情绪,两只手不安地搅弄在一起——连谢久霖侧头看她亦都没发现。
其实不发现也好。
他想。
只一眼便收回目光。
在她面前,他总有种错觉,仿佛自己错误地闯入神秘森林,某座梦幻城堡。城堡里的长发公主,只相信天是海洋蓝,地是苍翠绿,人人彼此相爱,世界太平美好,而从森林外来的旅人,却偏偏告诉她:天是灰色,地上满是尘土。
人与人之间,有猜忌和伤害,世界有太多像他一样,活得不完美的人。
——“有糖吗?”
他突然说。
“啊?糖?”
林柿一下反应过来。
慌乱地伸手掏向校服衣兜,找着自己宝贝的千纸鹤糖果,随即摊开掌心,不吝同他分享,“有的,你要吃吗。”
“嗯。”
他挑出一颗蓝色,耐心地剥开糖纸。
里头已然有些融化,糖渍黏连。
但他并不介意,任廉价却熟悉的味道抵在舌尖,有说不清的温暖,而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啊、不、不用谢,是昌仔给我的。”
“今天我过得……很开心。”
牛头不对马嘴的两句。
林柿听清,亦愣住。
反应过来,却只知傻傻反问:“开心吗?”
明明又追又跑又多事又被打——一半都是自己的锅。她更难过了。
“嗯。”
却被人拍了拍脑袋。
揉揉头发。
“很开心,谢谢你。林柿。”
*
半小时前。
“你以为我是在逼你吗,谢久霖?”
男人猛地攥住他衣领。
分明比他矮半个头,发福身形亦臃肿,然而此刻,对面气势却仍旧强逼他一头,双眼通红,冷冷质问:“你觉得我是什么人?绑架犯?是会杀了你还是吃了你?”
“我没有这么想过。”
“还嘴硬!——你的行动还不够说明了这一切吗!”
林父霍然暴喝一声。
不等他反应,扬手便是响亮的一耳光,直打得他耳边嗡嗡作响,麻木过后,很快传来无可掩饰的疼痛感——和母亲的手劲比起来,这巴掌可谓用尽力气,险些叫人眼冒金星。
他反击的手几乎下意识举起攥紧。
但也只是一瞬。
看清楚眼前人,看清楚对方的表情,忽的停住动作。
“打啊!怎么不打了?”
林父呵斥道:“你不是很会打吗?你在从前那座学校,谁不叫你哥?那些飞仔流氓,谁看了你不低着头走?是,你说了,开始只是反击,但后面不就尝到甜头了吗,你很清楚,自己有天赋,有力气,所以只靠拳头就能活下来,是不是?!”
“但我告诉你,你现在学的那点所谓社会法则,在真正的社会面前,连屁都不是!”
“……”
“你以为自己很牛吗?好,那你敢不敢和我边上这十几个保镖打打?你能打过一个,那三个,五个呢,我有的是钱,我可以请一百个人来打你,甚至打死你!拳头?力气?那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你在这里,跟那群狐朋狗友一起,现在跟我说你只是学你爸爸赚第一桶金,要靠自己改变命运。放着现成的路不走,要去开路,也可以!那你敢不敢担保,明天你穷困潦倒,你受伤,你不再像今天那样有志气的时候,不会走歪路,白费我的一片苦心?!”
林父字字句句,声声带血。
甚至伸手,手指一下下,戳着他脑门。
“我说了多少遍,这个社会是要靠脑子的,”他说,“要靠脑子,要学做人,要读书!”
“我不适合学校。”
“谁告诉你的?——哪个老师说的,我现在就要去告他!”
林父直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漂亮却空无一物的眼睛。
很像他的父亲,又不像。
因为他们奋斗时的岁月,两眼都有光,冒着星火,不像眼前的少年,充斥着成熟却消极的,冷漠的,自我的暗色。
本不该这样的。
他心里冒出一股无可名状的愧疚。
可也只有一瞬。
一瞬过后,他仍逼着自己将那份愧疚压到最低处,脸色却不由自主和缓,连说话的语气,也跟着温和三分。
“我不想逼你,只希望你能懂。”
林父说:“为什么有些人可以一直往上爬,有些人嚷嚷了半辈子,依旧活得像条狗?”
“我是从那年代过来的,我告诉你:因为往上爬的人,他们很清楚,要改变世界,先改变自己:改变你的眼界,手段,方法;去看,去听,去感受。拳头永远只是工具——只有脑子,你的头脑,才决定你这个人的活法。”
“……”
“谢久霖,我给你两个选择。”
林父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留下,我再也不会来管你,相应的,我也会让人取消你的入学资格,从此以后大道两端,你和我们林家各走一端——当然,我还是会给你一笔钱,算是对你父亲的报答。”
“第二,你现在回头上车。去学校,去念书。我会资助你完成全部学业,你想读多久,就读多久。毕业了,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无论什么。”
他说:“你的人生,你自己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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