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柔跟她不觉加快了步幅,裙袍荡起涟漪,引得香风阵阵。
“你上回问我要的琴,我找到了,”她摆手,小厮躬身上前将抱着的琴往前一探,杜幼安嗯了声,并未停留,“你不是给自己用的?”陈怀柔纳闷,这把琴是前朝遗留下的名琴,她多方打探才从琼楼一位姑娘手里买到。
“给他用的。”杜幼安伸手指了指周昀,陈怀柔顺势看去,周昀正好将目光投来,四目相接,她忽然有种莫名的错觉。
陈怀柔移开头,杜幼安拍了拍她的手背,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庭院里的肉香味不绝如缕,众人落座后,便开始就着鼓声饮酒作乐。
大块炙烤的羊颈肉被分割到陈怀柔面前的银盘里,羊皮被烤的焦黄流油,纹理清晰的羊肉裹着酥脆的脂渣,热腾腾的挟着孜然的味道涌入鼻间。
她方要让小厮切肉,周昀跪行到她跟前,眉眼低垂,拿过刀叉,不慌不忙的将肉块分成条状,易于入口的大小,挨得近些,陈怀柔发现他的手着实好看,柔软如玉般温润,映着火光,镀了层橘色。
“你,”陈怀柔叹了口气,周昀将分好的肉推到她面前,长睫遮住他的神色,少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心思单纯的少年。
如今的他,只一个眼神,便叫人觉得深沉老成。
“你会弹琴。”陈怀柔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周昀点头,“跟先生学过几年。”
“弹得可好?”其实这话不该问,能让杜幼安托她去找前朝这把古琴的人,琴技一定高超。
“弹得尚可入耳,姐姐要听吗?”周昀抬起眸子,定定的看着陈怀柔。
小厮将琴布拿掉,乌润的琴面好似羊脂白玉一般,偶尔被指甲摩擦划过的琴弦,泠泠作响。
周昀坐在琴前,腰肩挺拔,第一个音勾起的时候,所有人都被震了一下,继而便是流畅舒缓的乐声,如同高山中溪涧,时而澎出银白色的水链,时而和缓如绢帛浮动,引人入胜,不能自拔。
乐声止,余音在。
风仿佛也变得柔和起来,撩拨着枝头的枯叶,将火苗吞卷成纤细的婀娜。
陈怀柔素日里虽不爱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却也觉得周昀技艺绝非高超而已,这等境界,即便在京城,也鲜少有人与之匹敌。
同样都是十六岁,为什么周昀如此出色,而陈睢就跟个地痞流氓,无所事事,这夜的所闻彻底刺激到了陈怀柔,翌日回府,陈睢便跟被架上了烤火架一般,翻来覆去的折磨。
白日读书抄书,傍晚练琴下棋,夜里做梦梦话都是“凡经师旧说,俱排斥以为不足信...”。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年底冬至,陈怀柔生辰之时,总算让陈睢喘了口气。
偌大的雪搓绵扯絮般下的纷纷扬扬,不过一夜,便让京城笼罩在银白冰晶间,不见其他颜色。
寒风咆哮着拍打在支摘窗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动。
屋内燃着炭火,旁边搁置着一盆温水,冬日干燥,这水能缓解喉咙沙哑干涩。
陈怀柔脸上枕着黛绿色的锦缎,手里攥着被角,她皮肤白净,衬得左脸颊的红印愈发显眼。
她能听到窗外呼啸的风声,亦知道自己沉浸在梦里,可总有双无形的爪子,在紧紧地遏制着她的喉咙,想喊却无力发声,层层叠叠的黑影压迫着她的神经,身体绵软沉重的同时,整个人就像忽然贴着悬崖边境,再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紧张恐慌之下,她猛地一脚踹了出去,身子一颤,人也清醒过来。后脊水涔涔的,就像有细风沿着尾椎骨吹过,又像小虫付骨啃咬。
陈睢手里捏着岭南来的荔枝,剥了皮咬在嘴里,掀开帘栊两手压在案上,嬉皮笑脸道,“姐,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婢女正在为陈怀柔梳理发髻,她拉开半月形镂刻梅花图样的抽屉,顶级鸡血玉首饰琳琅满目,映着浅浅日光,颜色愈发水润欲滴。
陈怀柔无心挑选,信手一指,婢女便赶忙取出那两支步摇,一对耳铛,熟稔的为她佩戴好后,将剩余的珠钗收整起来。
“陈睢,大哥最近来信了吗?”陈怀柔胸口有些憋闷,隐隐的还有一种针扎似的疼痛。
“大哥有十几日不曾来信,据说两军胶着,打的硝烟四起,吴王节节败退,想必大军很快就会凯旋。”陈睢说完,忽然想起什么,脸上一沉,蹙眉问,“姐,大哥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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