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服气了吗,还敢不敢来偷鸡摸狗了?”燕辞舟习惯性地搅了一下剑柄,正要收剑入鞘,忽听得一阵清脆刺耳的丁零当啷碎裂声,如同杯盏霍然坠落,那「人」竟在他面前直接破碎成了无数片!

他登时寒毛卓竖,手指收紧:“你是什么鬼东西!”

“它……它从火堆里……爬了出来,它就是那个瓷枕!”黑暗里,一直沉默到现在的金徴羽终于开口,声音却是气息微弱,时断时续,蓦地因为剧痛长吸了口气,“嘶!”

“小弟,你受伤了?”燕辞舟心一沉,才发现打了这么久,居然没有开灯。

点好火后,一眼望去,金徴羽倚着墙角,坐倒在一地横流的鲜血中,脸色苍白如纸,心口还插着一根嶙峋支离的白骨。

燕辞舟倒吸一口凉气,却见金徴羽忽然哧啦一下扯开领口,露出一片白净溢血的前胸,摸索半天,猛一使劲,拔出了卡在里面的骨头:“好家伙,可算是结束……啊!”

话音未落,猛地惊呼一声,倒头昏死了过去。

“是晕血,无生命之虞。”齐雨灯走过去将人翻了个面,探过脉,淡声道。

“……”燕辞舟肃然起敬,“小弟一直呆在血泊里,居然还能坚持到我们回来,真是殊为不易。也只有等他醒来,再打听发生什么事了。哦对,他这样趴着是不是不太好?”

齐雨灯微一点头,似是不愿拿手接触,一卷袖,隔空将金徴羽抛到了窗槛上,砰。

燕辞舟被这声音震得后脊一痛,只得转目,看向了一地的残骨碎瓷片:“所以这位仁兄,是骨瓷里诞生的精怪。请教该如何称呼,骨灵?骨怪?白骨精?”

齐雨灯俯身捡起一捧骨头细看,上面原本布满了侵蚀风化之痕,火焰荡涤冲刷之后,则显得光泽明净,幽幽绰绰,可鉴风姿。

看了足足一刻钟,才叹息般地说:“不,他本就是骨瓷的主人。”

燕辞舟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道:“你是说你一把火将它烧复活了?”

“不是火的问题。”齐雨灯冉冉道。

燕辞舟思绪转过几遭,殷忧道:“好吧,那就着眼于骨瓷本身。骨瓷制物数量虽少,却不罕见,在全仙洲都颇受追捧,千金难易。也不知道有没有买主经历过这个?假如正好端端地在家里生火做饭,瓷锅子忽然变成了一个大活人,那真是……哎呦,十天半月都要吃不下饭了。”

“通常不会”,齐雨灯不觉莞尔,看着他说:“确切而言,从无类似事件发生过。”

燕辞舟两只手捧着脸,半伏在桌沿,虚心请教道:“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哈,请问这位无所不晓的齐哥哥,可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好。”齐雨灯在他对面坐下,一身露华,夜间氤氲的花气沾湿了眉眼,拂出了一种柔和,“仙洲近百年皆崇信亡者入土为安,尸骨分毫不损。是以,骨瓷的选材,只能是曝尸荒野的乱骨,又或昔年剥蚀的战骨。”

燕辞舟心有所感:“这么一说,花大把银子买骨瓷简直太不值当了。骨头来路莫测,万一动荡起来,于普通人就是灭顶之灾。”

齐雨灯手指在袖间点了点:“你说得对。不过,骨瓷实为最不会作乱的一种诡物。一是因为制作时有渡化这一道工序,二来”,他微微一顿,“原料都是不完整的残骨,难成人形,便无可能兴风作浪。”

燕辞舟不禁垂眉慨然了:“真惨,七零八落,死无全尸。也就是说今天这位,是破天荒难得一见的一具完整尸骨,所以才能够烧成了人。”

“不止”,齐雨灯淡淡道,“骨头上有被魔侵蚀过的痕迹,距今五十年有余,料想是阵亡于蕙风之战。”

“这不可能”,燕辞舟沉眸道,“蕙风之战的终结地落叶海,埋骨累累,尽是残肢,何其惨烈,无虑数十万计。死人全堆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分出谁是谁,更别说拿出一具毫发无损的完整遗骨了。”

他亲眼见过落叶海到底是何景向,因为他此次重生归来,一睁眼,就在那里。

那一种海水呈奇特的铅灰色,冰冷而锋锐,犹如无数饮血后又沉埋风化的剑锋在攒动。海边销骨遍地,断骸林立,作一座座高低起伏的连绵墓碑,直指青冥。

即使是拿「尸山血海」来形容这样的场景,也过于平和了——它着实是一片连神明都忌惮却步的禁土。

“没有什么不可能。”齐雨灯道,眸中凝结了一泓寒渊,语气却轻描淡写,“花费五十年多年的时间,拖着重伤之躯,摸索过海边每一寸地方,去一块骨、一滴血地将人拼起来,终是能做到的。”

被这种描述的艰巨决绝惊住,燕辞舟哑然。

“那一定是非常情深意重、重逾性命之人吧”,良久,他眉峰低拂过灯烛,卮言道,“就算如此,落叶海凶险莫测,连我出来都费了好一番功夫,他真的能五十年来去自如吗?”

“所以是重伤之躯”,齐雨灯说,“垂危将死、只剩一口气在的人,会被落叶海的亡灵们认可为同类,是可以在日间自由出入那里的。”

燕辞舟又震撼又纳闷:“这位壮士了不得。身为将死之人,也能坚持五十年?”

“每个人都有想要守住的东西”,齐雨灯望着他,声音中浮动着一种易水萧萧的孤冷,“是可以为之不顾一切、九死不悔的,何况区区五十载冰炭摧折。”

一顿,淡淡道:“话说回来,再艰难,能找到方向便是好的。我也曾想到过这种方法,却连这样做的机会也没有。”

燕辞舟原本越听越是心头积郁,沉沉难发,暗忖,这瓷师白日挖遗骨,晚来思故土,以此螳臂当车之孤执,妄图抵挡五十年荒凉岁月,当真可敬又可怜。

也不知是怎样惊鸿的相逢与心动,能让人一误再误,浪掷平生。

待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顿时变了脸色道:“喂,你这是什么意思,没重伤将死还感到很遗憾吗,天下岂有你这般满嘴胡乱用词、鄙薄轻贱于己的人?呸,要死要死,我不许你再乱讲话了——”

“……”齐雨灯遭他毫不留情地削了一顿,怔住,眉间的那种苍凉冷意忽而无声化开了。

正要启唇,猝然被塞了一大团软绵绵的物事进来。

燕辞舟抖掉手上零散的糖粒子,施施然道:“最后一包棉花糖献给你了,不必感激涕零!小时候逢年过节,都要用糖糊住神像的嘴,不让他说坏话。你今天讲了这些不好的东西,不来点糖堵一堵怎么行啊?”

齐雨灯嚼了半天,眼神定格在他身上:“是甜的。”

燕辞舟嘿道:“糖不是甜的,还能是苦的吗……小心!”

一句话未完,他霍地站起,看见齐雨灯背后一条绯红长鞭犹如灵蛇卷起,风驰电掣而来,欲锁上他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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