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柔软的床垫上,黑暗笼罩整个房间,只有走廊外的小夜灯散发的微光从门缝里挤进来。别墅里很安静,萨洛蒙没有在这里过夜。他不在这座别墅里过夜,娜塔莎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每次欢爱之后他都会离开,黛娜会进来收拾被沾湿的床单和被褥。

她感觉自己浑身酸痛,昏昏欲睡,衬托着身体的床垫几乎要把她吞进去。

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向下坠落。

坠落几乎没有尽头,意识在无穷无尽的记忆碎片里翻涌,年少时的阳光再次穿透树叶落入眼眶。娜塔莎在黑暗中坠落,无法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直到熟悉的枪声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

枪声,娜塔莎听见了枪声。

她下意识一跃而起,紧接着她发现自己正赤脚站在滚烫的砂砾上。枪声从远处传来,仿佛她正身处战场,眼前的景象仿佛被夏日水泥道路上方蒸腾而起的热空气扭曲,她只能看到一个金色的身影在赤红的荒漠上冲锋。在那个巨大的金色半神身旁,烈焰包裹的重装巨人与他一同冲向地平线尽头如山般巨大的物体。

怪异的形体密密麻麻地填满了视线,试图阻拦金甲半神的道路,但无一例外都被击倒、切碎、撞扁。她试图看清那些怪异形体的外貌,但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警告让她挪开视线。娜塔莎发现这里没有太阳,但毒辣的热量仍然从皮肤渗透进来,与之相对的是来自灵魂的寒冷。

她看不清地平线尽头那个巨大物体的样貌,只听到如同摩天大楼般高耸的钟楼上的黄铜大钟疯了似的咣咣作响,如同冲锋的号角。枪声刺激着她的神经,如同心跳。她意识到自己什么也没穿,没有衣物为她遮蔽寒冷和视线。

她下意识扫视四周试图寻找掩体,却发现这片荒漠中所谓的岩石,其实是畸形的骸骨与红色砂岩熔融成的怪异石碓。无知庇护了她的理智,当她挪开视线的时候,她立刻遗忘了自己看到的东西。某个东西、某个无形之物通过她的灵魂渗出的恐惧塑造成型,那个东西有着雌雄莫辨的美丽脸颊,淫靡之舞和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麝香从思想流淌出来,在无知、恐惧和渴望中形成肉体。

“你热衷于欢愉,对吗?”那个东西不断摆出下流的姿态,它用她的声音说道,“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呢?”

娜塔莎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法拒绝。她的欲望因为超自然力量点燃,无穷无尽的饥渴和瘙痒从骨髓深处向外蔓延,她迫不及待想要把什么东西揉进身体里。没等她做出反应,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她耳边响起,那个怪异畸形但又充满黑暗性吸引力身躯被打碎碎片。

她转过头,发现自己的视线正在被燃烧,头顶环绕着火焰光环的黑甲巨人踩着深红色的砂砾经过她身边,恐怖的热量点燃空气和她的肺。她因为恐惧挪开视线,立刻遗忘了那个燃烧的身影。记忆形成空洞,思想的边缘正在阴燃,娜塔莎几乎能闻到大脑皮层烧焦的气味从鼻腔里冒出来。

“别看。”一双粗糙的手捂住她的眼睛,那个人的语气和肢体接触令她感到熟悉,“别听。”

当她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

她能听到身边人类的呼吸声,闻到他们的汗水味,在这个狭小闭塞的空间里,只有一些微小缝隙送来的凉风让她不至于窒息。伴随着脚底三声沉闷的撞击,她眼前亮起一束渺小的火光。她看到面前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穿着闪亮青铜盔甲的人,这些男人用都看着她。

娜塔莎意识到,她只是在透过这个人的眼睛,看着他曾经看过的东西。她发现这些人身上的盔甲有着累累伤痕,即便是最强壮的那个人,眼神里也充斥着疲惫。

“兄弟们,用心听我说。”手里抓着火把的人说,“今晚我们要让特洛伊人血债血偿,今晚我们将掌握杀戮的权柄。想想你们的妻儿,十年血战,她们每天都因为我们的生死无法安眠,她们已经不再年轻,但我们却还在这里。按照我说的做,你们还能再次重逢。”

男人们戴上有着深红色鬃毛的科林斯式头盔,仅有的光芒不足以照亮他们的双眼。他们握紧磨得发亮的短剑,手里提着盾牌。他们只有几个人,但是他们每个人都拥有惊人的勇气和力量。

“狄俄墨得斯,墨涅拉奥斯,阿伽门农。”他一个接一个地说出勇士们的名字。当说道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这是个眼睛里燃烧着复仇之火的男孩,长相像极了那位着名的英雄。“涅俄普托勒摩斯,阿喀琉斯的儿子。赫克托尔的兄弟们是你的,为你的父亲、我的挚友复仇。不要因为疼痛而停止战斗,不要畏惧即将获得的荣誉。记住我们为何而活,记住我们要去何处,记住我们渴望何物,记住我们为何而战。”

“我们听你的,奥德修斯。”

说话的人低下头,看着膝盖上的青铜头盔。

火光照亮了头盔,透过青铜头盔的反射,娜塔莎看到一双熟悉的黑色眼睛。

“我有资格自私一次,看在我将要付出一切的份上,雅典娜。”那双眼睛的主人凝视着头盔,仿佛看着躲藏在无穷时光之后的娜塔莎。这种感觉到娜塔莎感到惊恐,她试图把自己藏起来。她听见那个人悄声说道,“我有资格为自己活一次。为了佩涅洛佩,为了特勒马科斯,我的妻子和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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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莎·罗曼诺夫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可怖的梦境纠缠了她一整晚,她亲眼看到正在发生的屠杀,但却无力阻止。她看到超自然现象伴随着那些战士,看到一个婴儿从城墙上扔下来,砸在地上变成肉泥,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当她清醒的时候,昨晚的梦境只剩下残骸,如同平静湖水上逐渐减弱的涟漪,如果不刻意去想,她几乎记不起自己看过什么。

这只是一个梦,她对自己说道。不,你知道这不是所谓的梦,梦境是虚假的,但有些事真正发生过。她看见他坐在餐桌旁边,翻看一本用老旧皮革封装的书籍,散发着霉味的书页发黄发黑,仿佛随便一翻就会有灰尘和碎屑落下来。

萨洛蒙抬起头,黑曜石般双眼看着娜塔莎。

“早上好,罗曼诺夫女士。”老管家朗声说道,“看来您的睡眠质量很不错。”

娜塔莎下意识拉进身上单薄的丝绸睡衣,略带尴尬地说道,“有什么食物吗?”

她感觉自己已经有几年没有享受过这么舒适的睡眠了。

没有压力,只有柔软的床铺和宁静的黑暗,她忽然想起来黛娜昨天说过的话。这个家族的一切都是为她准备的,准确来说是为她的孩子。她一直觉得黛娜给出的那个名字非常耳熟,但是连续两天的放纵欢愉让她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思考,直到昨晚的梦境,她再次听到那个名字。

“当然。”老管家笑着点头,“想要来点煎培根吗,主人?马上就到午餐时间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一定没有吃早餐。”

“你猜对了,老家伙。”萨洛蒙合上书本,“现在我想要热乎乎的糖和油脂。”

老管家伸手从自动餐车上拿下两个装满食物的盘子以及两瓶装满冰凉橙汁的玻璃瓶,放在萨洛蒙和娜塔莎面前。他朝娜塔莎露出和善的笑容,如同祖父在面对一位孩子。“黛娜女士会照顾好你,罗曼诺夫女士。你需要能量。”

娜塔莎插起一片薄薄的煎培根塞进嘴里,咬得咔滋咔滋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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