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大灾,祸及东昌府,怀庆府诸地。

密折里不光说了黄河大灾的消息,还写到了殷衢有意要去往受灾最严重的怀庆府巡视。

张嬷嬷松了一口气,笑道:“幸好娘娘消息灵通,等圣上离宫,太后娘娘尽可以打发了长乐公主去,就是圣上回宫想要补救,也已经迟了。”

黄河泛滥已成定局。

虽然有陆桓和殷衢御赐的宝剑,但人力怎可胜天。

怀庆府尤为严重。

又是一个暴雨夜,殷衢站在窗前,久久不动,雨打湿了他的衣裳,他丝毫不知。

他在深夜收到了东昌府的奏折,山东诸府大灾。

殷衢低沉的声音回荡在雨中:“消息先不要声张,谨防豪强屯粮乱市。”

裴昭称是。

殷衢的声音含着戾气,报出了几个名字:“张淼,周昌,黄文,革职查办,抄家,府中财物充作灾款。”

殷衢说出这几个人的名字,丝毫没有犹豫,似乎在心中盘亘许久。

裴昭知道,山东官场的事和京中的许氏门人脱不了关系,这次趁机拔除他几个爪牙,连许晖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殷衢又与裴昭商议了许久,才挥手让裴昭退下。

他揉了揉眉心,皱着眉头回到寝宫。

等到黄河大灾,难民流离失所的消息愈演愈烈,乾清宫的灯点了几天几夜。

大朝会的时候,殷衢终于和百官议定,巡幸怀庆府。

因为准备天子巡幸,宫里的事情一下子多了起来,殷明鸾心中焦急,根本找不到机会去说服殷衢带上她。

就是寻着时机说上几句话,殷衢也没有被她说服,她还没来得及露一露梨花带雨的手段,就会被匆匆赶来议事的大臣给打断。

殷明鸾呆在醴泉宫里焦急不已,窗外的雨哗哗下着,殷明鸾悄悄嘱咐了锦楼,让他准备着几身太监服饰。

锦楼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了:“公主,您随着陛下偷偷出宫,若是慈宁宫知道了,奴婢们都活不成了。”

殷明鸾扶起他,这其实也是她所犹豫的原因,要不然她老早就准备好了,乔装打扮逃到天南海角去。

她对着锦楼解释道:“放宽心,我只做太监打扮随皇兄出了宫,你们只需要在这一两日内糊弄过慈宁宫,到时候,皇兄下榻行宫之时,我自会向他坦白,并且为醴泉宫宫人求情,相信到那个时候,皇兄一定会帮我的。”

锦楼被她说服了。

于是当天夜里,锦楼悄悄为殷明鸾带来了衣裳。

殷明鸾静静等待着,因为关乎自己的性命大事,所以忐忑紧张不已。

然后她终于等到了

宫里忙了许多时日,钦天监拟定的好日子终于没有下雨,天子车舆和仪仗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和侍卫出了宫门。

殷明鸾打听过了,天子圣驾会向南行,首先会在瀛台行宫停留一夜。殷明鸾准备,就在那个时候,向殷衢坦白自己偷偷出宫,同时求殷衢庇护醴泉宫宫人。

殷明鸾混在司礼监一行人中,跟着圣驾走了半天,直走到腰酸背痛,锦楼费劲手段,终于为她弄来了一匹马。

到了晚上时候,圣驾走到瀛台行宫。

殷明鸾带着锦楼,直接找上了多善,至于张福山,是她现在这种身份无法见到的大人物。

多善本漫不经心,看到两个小太监过来还要呵斥,然后他首先认出了锦楼,忙挂上了笑:“锦楼公公,你怎么穿成这样啊,差点认不出。”

锦楼拿下帽子冲着多善笑了一笑。

然后多善看着锦楼身边的小太监也拿下了帽子,对着他笑了一笑。

多善便笑不出来了,他哭丧着脸:“哎呦,祖宗,您怎么来了?”

殷明鸾也不多解释,忙向多善说道:“快,带我去见皇兄。”

多善继续哭丧着脸,他去了片刻后,回来告诉殷明鸾:“公主,已经是后半夜了,陛下歇息了。”

歇息了?

是不好打扰,若是皇兄有个起床气什么的,还真不好求情。

可是

殷明鸾看着外边无边的夜色,心中焦急不已。

已经是后半夜了,夜雨下个不停。

殷衢伴着头疼,进入梦乡。

他梦见了殷明鸾。

却不是一个好梦。

殷衢惊醒了过来。

他想,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竟然梦见殷明鸾不是他的妹妹。

他又想,或许是近日心情沉郁,这个有殷明鸾的梦,竟然凄凄惨惨。

他起身,开始处理黄河泛滥引起的一系列麻烦事。

但是,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个梦。

梦中,他离宫之后,殷明鸾被许太后等人所害,身份尽失,背负着污名嫁给了裴元白。

他和殷明鸾,此生再不负相见。

那个梦,虽然细节不甚清楚,但是却像是真有其事。

梦中的他或许尚未生出对殷明鸾不堪的想法,一切都是懵懵懂懂。

他会因为殷明鸾痴念裴元白而动怒,但是,面对妹妹想要嫁给裴元白的请求,他不能不答应。

回宫后,殷明鸾和裴元白的婚事已成定局。

殷明鸾对他避而不见,派出去的多善只能够从对裴府的窥探中,得到消息。

多善告诉他,殷明鸾因为身份的事情而对他又惧又愧,害怕因为身份而遭受天子怒意。

殷衢怎么能够让她生出误解。

裴家每次遭到训斥之后,殷明鸾都会更加消沉,疑心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夫家。

所以,尽管后来裴昭让他多次心生杀意,他都顾及殷明鸾没有动手。

只希望她能够快快乐乐地和喜欢的人厮守。

瀛台行宫里,水钟滴滴答答响个不停,殷衢皱了皱眉,想到梦中的殷明鸾。

她怎么会喜欢裴元白那个无用之人?

果然是梦。

早起时候,宋吉快马加鞭从上京过来奏事,殷衢听他禀告,难得地在有臣子在场的时候分了心。

“陛下?”

宋吉在殿内说着说着,顿了下来。

殷衢回过神来:“宋卿请讲。”

宋吉看见殷衢眼下青黑,神色有些恍惚,劝道:“陛下千万保重圣体,是臣等无能,让陛下忧心。”

殷衢揉了揉眉心,道:“无妨。”

说完要紧之事后,殷衢说道:“宋卿陪朕去行宫外走走吧,朕想要亲眼看看今年庄稼田地的收成。”

若是今年大灾严重,就要算计粮食够不够吃的问题。

宋吉也满怀忧愁,不知今年收成能不能熬得过去,他沉声道:“是。”

殷衢简便出行,只带了宋吉和张福山两人。

这里暂时还是一副从容的景象,来到田野之中,殷衢走遍良田瘠土。

走着走着,却开始下起了雨,张福山慌忙给殷衢来打伞,殷衢却看着宋吉带上斗笠,穿上蓑衣。

于是殷衢摆了摆手,说道:“出门在外,着人打伞并不方便,给朕用那个。”

张福山只得给殷衢穿戴上斗笠和蓑衣。

然后殷衢和宋吉两人往前继续走,将张福山甩在身后。

雨越下越大,张福山忧心不已。

张福山叹了口气,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缩在袖子里,忽然的,他看到大雨中,田野上,一个太监服制的人往殷衢那边跑。

昨夜,殷明鸾被多善安排在一侧暖阁中歇息,她一晚上没有睡好,不知道何时能够见到殷衢。

要是耽搁久了,恐怕真的会祸及醴泉宫。

结果天还没亮的时候,她沉沉睡去了,没有注意到殷衢出行的动静。

听闻殷衢同宋吉等人外出去了,殷明鸾觉得在外面人少,是个好机会,于是她匆匆交代了锦楼一声就跑了出去。

只是没曾料想到,走到半路下起了雨,并且越下越大。

雨打在蓑衣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宋吉指着田地在说些什么,忽然间殷衢站定了,看向一个方向。

有人奔着他跑过来。

那身影太过熟悉,但是又太过不可能,于是殷衢在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想起来昨日的梦,脑子里乱如麻的政事一下子也要往后放,风夹着雨往他身上吹,身上的蓑衣挡不住,他的驱壳也挡不住。

风呼啸着穿过了他,只留下空荡荡。

他或许,有些想念。

“皇兄”那个向他跑过来的小太监忽然开口这样叫他。

殷衢动了动嘴唇。

宋吉讶异地往那边望了一眼,然后看到小太监的后面,张福山也在往这边跑,宋吉略微沉吟一下,向殷衢一躬身。

殷衢没有注意,宋吉自顾自地退下去了。

然后张福山也犹疑着脚步慢了下来。

“皇兄!”

殷明鸾终于跑到了殷衢跟前,她的头发还是湿漉漉地,然后她被殷衢一把搂住了。

殷明鸾感到腰身被锢得很紧,有些透不过气来。

“皇兄?”

殷明鸾不知道殷衢在想什么,于是她也伸手抱住了他。

“皇兄,我求求你,带着我走吧。”

她一说话,殷衢才反应过来,看着殷明鸾身上被大雨泼湿,浑身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就这样看着他。

殷衢推她,想要揭开自己身上的斗笠和蓑衣。但是殷明鸾愈发抱紧了他:“不答应就不松手。”

殷衢垂着眼睛,眸光沉沉:“朕不能让你涉险。”

可是殷明鸾却在殷衢的语气中听出来了松动。

她将脸贴在殷衢带着雨的蓑衣上,很凉,殷明鸾瑟缩得一发抖:“好冷,皇兄,快答应我吧。”

风吹过,殷明鸾只能听见雨打在地上的声音,她等待着,微微仰着头,等待着。

半晌,殷衢终于说:“好。”

殷明鸾顿时激动起来,但她依旧不起身:“我偷跑出来,醴泉宫里的人都不知情,皇兄要帮帮我,不要为难他们。”

既然最难答应的已经答应了,剩下的都不算是个事,果然,殷衢说道:“好。”

殷明鸾终于松开了她手。

殷衢沉默着,伸手要解开身上的斗笠和蓑衣,殷明鸾按住他的手,说道:“皇兄万金之躯,不要劳烦。”

殷衢不多说话,将头上的斗笠盖在殷明鸾头上,然后将蓑衣解开,粗莽地将殷明鸾围起来,收紧了。

雨打在殷衢的眉上,脸上,肩膀上,衣服上。

他额上垂下来细碎的头发,被雨打湿了。他头上的金冠,肩上的金线暗绣本应是一丝不苟的,这大雨天让他看起来不再是可望不可即的。

张福山终于寻到了合适的时机,用他的一把打伞将两人都笼罩住,殷衢从他手中接过伞,张福山就乖觉地往后站住。

殷衢打着伞,带着殷明鸾回到了瀛台行宫。

殷明鸾得到了殷衢的允诺,一颗心放了下来,便开始专心致志地准备南行的事情。

殷明鸾拥着熏笼,赖在殷衢的屋子里对着他絮絮叨叨,殷衢一边看着折子,一边对她的话似乎心不在焉,对她的要求,只说“好”。

不知为何,殷明鸾觉得在宫外的殷衢竟然对她有些纵容。

她要殷衢庇护醴泉宫,殷衢答应了,还派人要将醴泉宫里的玉秋和檀冬接过来。

她说要在民间寻求名医去往怀庆府,殷衢也答应了,派人发了皇榜,遍寻名医。

本来殷明鸾还以为要花费好大一番功夫呢。

殷明鸾知道,前世瘟疫肆掠,直到一名青年神医横空出世,所以这次她必须未雨绸缪。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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