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甲是帝京守卫军统一装备,那金甲又代表着什么呢?
踏板刚搭上,只见几个金甲兵抢先上了船,全副武装分立两旁,后面走出一个气宇不凡的年轻将军。
他的目光掠过不安的流民们,直接落到段浔身上:“就是你杀死那只尸蛟的。”
他不是在问话,似乎也不期待能得到回答,朝身后挥挥手:“锁起来带走。”
船上的兵队长吭哧吭哧跑过来,点头哈腰道:“长官,介位大侠救了额们好几次了,额敢保证他是个好人哇!麻烦您给通融通融?”
“大胆!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随侍的金甲兵立即喊道,“这位可是谈大将军之子,谈致少将军!是你高攀得起的?”
那兵队长脸色瞬间变得青白,显然他还从没跟这个级别的官员打过交道,一时竟瞠目结舌。
谈致对于“大将军之子”这类奉承拍马,却似乎并不怎么领情,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你能保证?要是他方才被咬到哪里,在帝京城内尸变,你担得起责任吗?”
兵队长张张嘴还欲说些什么,谈致又是一挥手:“龙虎军办事,再敢阻挠依军法处置。”
他话音刚落,身后走出两个手持镣铐的金甲武士。
靠,段浔暗骂,京畿一带最大驻军也来凑热闹,尸蛟袭击的时候都死哪去了。
他刚想自证没被咬,牵动内伤又是一阵剧痛,忽然眼前一暗,一个小身影挡在他面前。
“小僧愚钝,敢问龙虎少将军,”圆聪异常镇静,一字一顿道,“斩恶蛟救百姓,犯的是大周哪部律法,哪条律例?”
话音未落,又有几个流民向前一步。
“说的没错,这样以后谁还敢救人?”
“龙虎军就能欺人太甚了吗?”
“县衙拿人都要文书告示,我不信皇城根下反倒没了王法!”
一时间民情激愤,刚才还胆小怕事的流民们纷纷站出来,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段浔怔在那里,他救这些人不过顺手,从没想过要从他们那索取什么回报,也从没指望他们能帮上什么忙,帝京、龙虎军、谈大将军,对他们而言堪比远在天边的传说,却愿意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以卵击石。
谈致脸色愈发难看下去,正要发作,却听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说得好。”
那人信步走上船来,两侧兵士立即屈膝行礼,谈致眼角微微抽动两下,倨傲地欠了欠身:“帝京防卫由龙虎军统辖,怎好劳烦殿下费心。”
萧长煊却没理会他,径直走到流民面前。流民们一听太子的名号,仿佛得到了什么保障一般,立刻便安静下来,齐刷刷跪了一地。
“都起来罢。”萧长煊向众人道,“为众人犯险者,不可令其身陷囹圄。天灾下尚有诸位这样的仗义之辈,是我大周之幸。”
他平静的目光越过流民们,定定地落在段浔身上:“义士,谈将军一时情急,考虑不周,我代他赔个不是。义士若不计较,可随我来医治伤势。”
他演得那么自然,仿佛他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段浔隔着人群望向他,只觉得他既远又近,既熟悉又生疏。
他长高了,声音也更加沉稳,黑发绾在白玉冠内,带钩束起一身玄袍,此外别无装饰,若不是通身的清贵气派,跟金灿灿的谈致站在一起真叫人分不清哪个才是太子。
许久,段浔才像找回声音一样,笑了笑答道:“草民荣幸之至。”
谈致急急上前:“这人极有可能染了尸毒,若不及时关起来,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少将军,”萧长煊仿佛这才看见他这么个人一样,冷冷打断他的话,“朝廷每年拨巨款给龙虎军打磨刀刃,可不是用来对着自己百姓的。其余的我自会处理。”
人群中不知谁好死不死喊了句:“殿下英明!”一时间流民们竟掌声雷动,山呼英明。
谈致此刻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十分精彩,在萧长煊与他错身而过的一瞬,他才强压住怒火,咬牙一个字一个字道:“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从我手上抢人了。”
萧长煊停下步子,并没回头:“难为少将军记得这么清楚,我一定再接再厉。”便扬长而去。
他身后的老侍官侧退一步:“义士,这边请。”
段浔撑着起身,他什么也没说,只在路过圆聪时停下,摸了摸他的头。
他们离开后,谈致狠狠瞪了流民们一眼,拂袖而去。金甲兵全部撤走之后,白甲兵才跟上来例行盘查。
常浩风躲在人群最后面,冷眼旁观这一切,他捏着一只巴掌大的灰毛小鸟,将一片字条绑在伶仃的鸟腿上,随后往天上一托:“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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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有注意到,雾气氤氲的大赤江上,一只展翅足有一人高的大雕从天际悠悠滑翔而下,那雕双翅腐坏到破烂不堪,羽毛已然黯淡无光,本该锐利的双眼此时污浊混沌,只依稀分辨瞳仁里泛出微弱的蓝光。
它的背上载着一个以布条蒙住双眼的青年。
江对岸葱茏一片的隐秘山崖上,一个红衣女子迎风而立。
若只看她露出来的脸和脖子,无人不会赞叹她凝脂般的肌肤,容貌如盛季桃李般艳丽张扬,但若是目光下移,看到她的那双手,则完全是另一幅骇人景象了。
她一双柔荑通体呈现幽蓝色,乌紫的血管和突出的青筋纵横交错,几块大小不一的尸斑错落分布,那是一双毫无生气的、属于死人的手。
方才尸蛟被射中的那一瞬,她被巨大的内力弹得连连后退,待稳住身形,又颇不甘心地重新驱动内息,口中念念有词,用那双不详的死手合在身前结了个印。
尸雕无声地落在她身边。
“贪无厌,主人唤你回去。”蒙眼青年对她说道,语气冷淡而倨傲,“你冒进了。”
被唤作贪无厌的女子闻言收了内息,一抖水袖,将可怖的双手掩在袖内:“主人也未免太缩手缩脚了,今日不过小试牛刀,待我练成万类归一术,帝京百丈铜墙铁壁于我还不过纸糊!”
蒙眼青年似乎不愿与她多费口舌,只指了指尸雕的后背示意她上来。他的眼睛虽然蒙着,但不知怎的,贪无厌总觉得他那张还算俊俏的脸上分明带着嘲讽。
她努了努艳唇,不动声色地暗啐一声,方才降尊纡贵地坐了上去。
尸雕张开双翅腾空而起,载着二人飞向晦暗不明的群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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