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傅家家主三年前遭人诬陷的传言传遍西秦,大长老趁机奏请巫灵重审此事,并递交了当年流光珠被施用幻术,复原的景象实乃幻象的证据。傅乘已逝世,巫灵定了做假证的巫咸的罪,剥夺神侍身份,逐出神庙,恢复傅靳当年的巫咸职位。
不过短短数月,傅靳从待罪的家主一跃成为神庙巫咸,家主接任仪式定在次年初春。
傅靳再度见了凌华,彼时月上中天,凌华从水牢中走来,长发未绾,傅靳瞥了眼她手脚上的镣铐,道:“司谕花灵,重重枷锁加身,三道铜门禁锢的滋味如何?”凌华垂头不语,傅靳起身上前抓住她的发,迫使她仰头,“你与阿绾并蒂双生,必定能够查知到她的去处。与我做个交易如何?你帮我找到阿绾,我放你离开傅家。至于献祭一事,你不必担心,她是我心爱之人,我无论如何也会护住她的,而你,沧峫之大,随处可去。”
清冷的月辉洒在凌华的脸上,显得她面容愈加苍白,凌华睁开眼,眸中目光不似往日凌厉怨毒,而她的回答依旧强硬:“傅靳,我对于这个提议,没有兴趣。”
傅靳撒手,她有些踉跄,很快又垂下头。
接任仪式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巫灵为他平复了三年前的冤屈,似乎所有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除了没有阿绾陪伴他左右。
傅靳的梦魇之症愈演愈烈,大长老请来蛊师华景为他诊治。傅靳不谈病情,却问年轻的蛊师:“华公子术法过人,可知道世间有什么奇门异术,可将两个魂魄放到一具身体中?”
他很早就怀疑凌华的身份,第一次陷入那荒唐的梦境后,傅靳询问过院中小厮,都说好似有一女子进入了他房中,但没看清楚真切容貌。那时候凌华还未被严令看管,以她的修为偷偷潜入院中不成问题。后来他去水牢,见到的凌华不是他印象里的凌华。那样的目光里,没有恨意,只有刻意装出的疏离与冷漠。
华景道:“傅先生所言之术,应是融魂。”以蛊虫为媒介,将两个魂魄融到一具躯体中,是南渊的秘术。傅靳撑起身子,目光锐利如鹰隼,盯着华景:“傅靳愿倾其所有,请华公子解去融魂术。”
要解去融魂术并不难,难的是他想要保全的阿绾,是否愿意随他离开凌华的身体。
白天出现的是凌华,她为了求生,私底下向傅靳传递消息,夜里才会出现的阿绾。
傅靳假意审讯凌华,带着打扮成小厮模样的华景进入水牢,凌华蜷缩在石台上睡着,华景施展离魂术,傅靳周围景象骤变,进入幻象。
那是九年前的傅家后苑,繁茂的花木下,十三岁的少年静静看着少女蹲在地上逗蚂蚁玩,紫衣女子倚树看着这幕,梨涡浅浅笑着,傅靳推动轮椅上前,幻象散为烟雾,阿绾抬头,笑容不减当年:“傅靳,你来了。”
她走到他身侧,推动轮椅,团团白雾萦绕,待一切清晰明朗,景象已经转到了茫茫雪原。
那日阿绾在原地等他,她没有失踪,是被傅家侍卫带走的,这是阿绾允诺大长老的事情。大长老送她去北荒照料傅靳,而事成之后,她愿意用融魂术,与凌华融为一体。历来献祭的司谕花灵,都是一枝独开,唯独她与凌华是双生的,大长老翻遍古籍,才找到融魂这个法子。
可他们谁也没想到,傅靳会如此执着地寻找阿绾,甚至于,发现了融魂的秘密。
“我很高兴,你以这般情意待我。”阿绾走到他身前,抱住他的双膝,“傅靳,我也说过的,如果为了你献祭,我没有关系。”所以她一意求死。
“阿绾。”他伸手抚摸她的发,她的眉眼,声音不知不觉有些发涩,“跟我离开这里,我为你找一具新的身体,我会想到办法,解开傅家血祭的秘术。”
地面猛地震动,冰原上裂开数道缝,雪沫飞扬,幻境正在崩塌,阿绾抬头,凄然一笑:“我又骗了你,其实从那夜相见之后,我就请求大长老提前开启血祭。算算时间,刚好也是这几日了。”
傅靳从幻象中苏醒,阿绾睁开眼,那对秋瞳剪水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无悲无喜。他惊然发现她指尖的皮肉开始萎缩,阿绾笑了笑,设下一道结界扣住他:“别看了,我如今这模样太骇人。”
他发了疯般从结界里挣扎出来,可她已经成了一具艳骨,他挣扎着爬过去抱住那具骨头,无形中,一股新的力量注入体内,顺着四肢百骸徐徐流动。这便是司谕花灵的献祭仪式,以生命的陨落,给予家主新的力量,这亦是傅家千百年来流传的秘密。
怀中的骨头一寸寸化为齑粉,铜门外的风一吹,便什么都没了,他怔怔地看着这幕,眼中不知不觉竟有了泪意,他们相伴九年,他不惜一切想要救回她……
他是彻彻底底失去了她,上穷碧落下黄泉,再无相见。
傅靳四十岁那年卸任巫灵之位,随驶货船出海,船驶到浮浪海上已是半夜,远处隐约有鲛人的歌声传来,傅靳提着壶酒,站在船头,风扬起他的白发,一切如此静谧。
他这一生,为很多人占卜过命数,也为西秦推算出百年国运,日复一日地窥探天机,提早耗尽了命数。
傅靳饮了一口酒,夜半的鲛人歌声,浮浪海下的神秘海底城,蜃泪的传说,时隔多年他终于到了这里,可身边早已没有了阿绾。他看了看掌心的那枚银饰,司谕花的图案已经被岁月打磨去了,可在他记忆里,她的面容依旧清晰。
她愿以神形俱灭为代价,换他安好,他亦会好好活着,看尽世间繁华,走遍万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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