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波:“我……”

司命手掐诀,“太子殿下,你坚持片刻,我已传令土地叫他把杨诚带下来,一会就来替你。”

若波忽然抬头,正目端视,看得我蓦然一愣。

“你,是来看花灯吗?”

我晃了个神,不晓得他又是犯了哪门子的病。

“元宵不看花灯还能看什么?我不仅看花灯,还想去看看城隍庙的那口井。”

我故意说道:“据说井中有一块三生石,可以望见前世今生。杨郎,你说我们一起去照一照,会不会真照出个前世来——”

若波眼睛眨也不眨。

奇怪,他竟一点也没有反应,慌也不慌,乱也不乱一下。略感无趣,我很快琢磨这其中的缘由起来,若说在这梁帝压在头顶上、图谋钻营的日子里,唯一还能带来些乐趣的便是“报复戏神”了。

未料,这神竟然也变得越来越难逗了。

是我的招式太老套了吗?

我还在暗自揣度着这其中的缘故,他已鼓足勇气抓住我的手腕

“我和你……一起。”

司命狂叫:“太子,她已不是你妻子了。她是赵宝稚,是云平县主,你是杨诚,杨诚是不会冒犯县主的。”

若波霎时松手。

我古怪地望了他两眼,心里更觉纳罕,但嘴上却道:“也好。”调整好心情,笑眯眯地说道,“反正我把软芳她们都给甩了,不就是为了与杨郎相约柳梢头吗?”

握紧手里和人撞了款的灯笼,我笑得愈发甜蜜,我说怎么前两个我看中的灯笼,总莫名其妙有了瑕疵,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毕竟多年夫妻,便是个无心无情的神,也能大概猜中我的喜好。

因为我正是从河岸来的,于是便没有再走回头路,一路转在巷子里,瞧见热闹便去钻。中途我好玩一人买了一个鬼面,又猜了几个灯谜,不知不觉便到了城隍庙附近。

那井当然是不可能去看的,单凭对方的态度,我便知不管从前如何反正现在是没什么明堂了。

但临到城隍庙之前,若波却忽然驻步。

我微微诧异,“杨郎,怎么了?”

他低下头,“宝儿你……你可知本地城隍是如何封神的?”

我笑,“如何不知?威灵公原为汉朝属臣,刚直不阿,后因谏言而被施以烹刑,于是死后被敕封洛阳城隍。”

自古,忠臣贤将、为善一方者死后可得此阴间神位,毕竟人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十方阎王估计也头疼的很,便干脆搬了人间的区划、找了人间的忠臣来管。

若波:“那你,你……”

司命警觉道:“太子,你万万不可问出此言!”

“你愿不愿……”

司命简直恨不得上去堵住他的嘴,岂有未死者先许城隍之说,更何况城隍也不是随随便便能成的,人鬼何其多,成城隍者却寥寥无几,这其中岂是一个人杰就可以道尽的。始皇帝是人杰了,但他何曾成到仙,做了阴神。

可见做仙成神、能长生不老者,不在于成就高低,而在于其他。

司命为南斗天象,照映人间而成的神,与人世天生有奇异感应。斗斋感应人世之命,虽不能事事知、事事晓,事事定,但他也看得出这位赵姑娘无仙缘、不成神位,终身也只在轮回里做人。

“广积……”

司命抱头乱窜,瞥见旁边算命的卦师蓦地灵机一动,转身便现了形。只见一个戒衣的道士,从无人角落里奋力扑出,紧赶慢赶拦住太子的最后一句话。

若波:“福德——”

“二位善信!”司命大声叫住。

我:“……”哪冒出来的玩意?

若波怔住,随即阖上双目。

司命心里暗暗叫苦,天机是拦住了,但这场面就尴尬了。

他想了想,叹了口气道:“敢问可是临平道长?”

半晌,若波应道:“是。”

戒衣道士又道:“小道云游至此,暂居青云观,素闻道长德名,无意相逢,有一言相劝。道长既出家为道,世外修身养性,又何故要与凡俗多纠缠。”说着,他转头看我,“至于这位善信,偏于人性,多执着人世,姻缘也不应在道长身上。”

“你未起卦便知我的姻缘应在何处?”我奇道。

说着,我上上下下打量面前一身黄的戒衣道士,隐约之间感到这声音耳热得很,却一时想不起。

“世外有世外之道,人世有人世之道。娘子与道长殊途,有缘相逢,却不可长久,亦难得善终。”戒衣道士说,“善信若想求人间姻缘和美,贫道可算上一卦……”

“不必了,我不喜欢算命。”

我淡淡道:“世事难从人愿,人也不尊其命,我的姻缘只在我的心意,”转身,我唤一声临平,语气不喜不怒,“你觉得呢?”

那黄衣的道士还待再说些什么,却很快闭住嘴巴。

这张嘚吧嘚吧的嘴。

我忽然就记起究竟是在哪儿听过这声音了,这一眼夺目的黄,这讲姻缘的语气,可不就是曾相识。原来是他,那个我梦里出现过的司命。

司命紧紧盯着对方,传音道:“太子,误人误己误人误己啊!杨诚这个身份已经陷得太深,有违我等的初衷,不如就在今日做个了结吧。”

良久,若波说:“他说的对,我欲求长生大道,你我殊途。”

司命长长舒出一口气。

我眼尾轻撩了这闭着嘴、表情却依旧夸张又做作的戒衣道士一眼,虽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但我依旧对那次初见印象深刻,毕竟是这辈子的缘起。

于是定定看向面前说出“殊途”的前夫。

——若能不死,谁不想成仙成神,千年万年地活着。

人神殊途,我可以放下,你当然也可以放下,但要断,就该断得干干净净。是你先自己跑到我眼前晃悠,现在,又来和我说这句“他说的对”。

还有那个星君……好家伙,若他不出现我都要忘了,薛乘拉郎配的姻缘、我和神仙弟弟的亲缘,与这厮绝逃不了干系。

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我知你非凡俗之辈,”我仰头看着他,一刻也不忍错目,“还记得我们初见,那时我在梦里被梦魇所困,是你救了我。”

犹记得前世,我还年轻的时候因为这样那样的情结,与他说我喜男子穿青白黑等色,干净素雅,于是这么多年未见他穿过其他。

我真诚地感怀往事,“那一场梦里,你就穿着这样土黄绚丽的戒衣,厚德端庄,一眼便惊艳了我。”

……

!!!

旁边站着的、真穿土黄色戒衣的司命脸唰得一下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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