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安洁莉娜,我好像一夜之间就老了,变得老眼昏花,我分不清哪里是梦境,哪里是现实,梦里你和一个英俊的小伙走进教堂,你穿着白色的婚纱,那个年轻人对你的爱不亚于我这个外公,所以我放心地把你交给了他。我醒过来时,去隔壁房间看你,你身上插着一些仪器和管子,漂亮的红色头发都掉光了,你小小的一个人陷进被子里,像是随时都要消失了那样,你瘦得连脸上的婴儿肥都不见了,我想到我将要失去你了,失去我最爱的你,我就控制不住的痛苦,我的心碎掉一千万次,我伏在你床边嚎啕大哭,我恨不得能和你一起死去。
1990年9月7日。
你今天清醒过来了,安洁莉娜,就像是身体已经开始好转那样,虽然我知道那是上天在欺骗我,是对我开的一个最残忍的玩笑,可我多希望这是真的啊!医生都说你快要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从床上坐起来看我,你明明只是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可是你拉着我的手对我说:“秋天的时候我要去地下睡觉,但是冬天过去我就会回来啦。”
1990年9月13日。
我的安洁莉娜,我的天使,你永远地离开我了。
1990年12月14日。
圣诞节前这天,我从病房醒了过来,你离开我已经三个月了。“地下宫殿”的计划还在进行中,对你的思念几乎弄垮了我的身体,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摆脱痛苦哪怕一分一毫,我怎么能不想念你呢?我的安洁莉娜,这份痛苦已经成为了我生命的常态,就像这份无法磨灭的爱一样。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活到今天的,我唯一的幸福就是偶尔在梦中,你会像过去一样,甜甜地冲我笑着。
1990年12月25日。
哦……我收到了一份有些……令人焦躁的圣诞礼物。我觉得很愤怒,他们竟然送给我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安洁莉娜,难道他们真的认为有人能代替你吗?
1991年2月2日。
那个女孩生活在我家里两个月了……还是三个月来着?我记不清。她既调皮、又胆小爱哭,与你没有丝毫相似之处,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兔尾草,是一种随处可见的普通植物。她的来到并不能缓解我任何悲痛抑郁的心情,她只会让我不断回想起你还在我身边的时候,加重我对你的思念。
1991年2月28日。
我对兔尾草发脾气了,因为她偷偷溜进了你的房间,我惩罚她不许吃晚饭,她害怕地哭了出来,我突然又有些不忍心,说到底她只是个和你一样的小女孩而已,虽然她永远无法代替你,可毕竟她也没做错什么。
1991年3月17日。
我又梦见你离开的那天。
何苦向善,神佛宗教都是骗人的罢了,我没有在意的、留恋的,我的罪孽没必要赎。
无人判罪,故,我无罪。
1991年3月20日。
冬天过去了,安洁莉娜,你还是没能回来。
1991年5月11日。
兔尾草死了。
她是个淘气的女孩,我不怎么管着她,因为我没有照顾她的心情。那天我站在花园里照料你喜欢的鸢尾花,她从房顶摔了下来,我亲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四肢都扭曲,在那里抽搐着,地上开了一大朵红色的花,侍女们吓得惊声尖叫,我的心却好像在那一刻跟着她的肢体一起扭曲了。
就像积压的厚雪,却没等到雪崩前最后一片雪花,就直接在烈阳中消融。
我看着她的尸体、她挣扎的模样,竟觉得有一丝前所未有的放松感,像被埋进稻谷堆里,用手扒开一道透气的缝隙一样。
我这是怎么了?
1991年7月1日。
地下宫殿建成了,这是我为了逃避外面世界才建好的笼子,我想躲避那个没有你的世界,我的安洁莉娜。
1991年9月13日。
我亲爱的安洁莉娜,今天是你的忌日,我没想到这么快一年都已经过去了……我不知道你在天堂是否能看到我究竟在做些什么,如果你知道,你一定会怪我的吧,可是只有在双手和双眼都被滚热的殷红鲜血浸没之时,我才能体会到那种吸食鸦片般,不,是更胜一筹的快感,这能让我短暂的逃离,逃离这个虚幻到真实的地狱人间。
让我逃开这个痛苦却无法摆脱的土地。
安洁莉娜,你会怪我吗?哦,你一定会的,因为你是一个如此善良的孩子……那么你会原谅这样的我吗?
1992年4月26日。
今天送来了一个红发的小女孩,扎着两个麻花辫,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酒窝,一时间我竟有些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那个小女孩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水盈盈的望着我,我一度以为那是你转世投胎回来见我,可是我又清楚那不可能是你。
我已经发疯了,安洁莉娜,我根本没办法停下来,我是真正的恶魔,被神明背叛,亦背叛神明,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她又在我几乎无意识的状态下被我杀掉了天啊,我真的憎恶这样的自己,到底怎么样才能停下,我宁愿死后下最深层的的地狱,求谁来让我解脱,让我摆脱这痛苦的循环曲吧。
我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安洁莉娜,我多想去见你,可这样的我,一定没有资格见到你。
1993年6月15日。
我戒掉了半年。
是的,那个残忍的嗜好,可是仅仅六个月后我就重新拿起了解剖刀,我发现自己梦中的低语变成了诡异的吟咏,我要被自己折磨疯了。
1994年12月10日。
已经过去四年半了,亲爱的安洁莉娜,天堂的生活怎么样呢?你会变成天使继续慢慢长大吗?
我的眼睛也扭曲了,看什么都变成黑色,像老相机拍的默片电影一样。我感觉到自己这幅空壳下灵魂糜烂散发的恶臭味,我那分裂开的心脏,其中一半在疯狂嘶吼大叫,它希望我能快点死去,这样一来那些可怜的小女孩就能得救了吧。
1995年1月20日。
没有什么东西是甜的,我的安洁莉娜,自从你离开之后,我已经受够这样的生活了,我累了,新的一批小女孩又要被送进来,我从来不觉得幸福,我只想赶快解脱。
1995年1月24日。
安洁莉娜,你已经很久没来过我的梦中了。
……
日记内容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时间是昨天,他每天都有记录,虽然每篇字数不多,可每一页、每一页都充满着“安洁莉娜”的字样,那样近乎癫狂的爱意与执念,我跳着读下来,心像被扔进了冷月高悬的肃杀黑夜、像被投入了无底的海底深渊。
日记上总能看到水渍的痕迹,那是裘尔塔的泪痕。
我不受控制地紧紧咬着下嘴唇,因为用力过度,嘴里也蔓延开一丝血腥的锈味。
沉重、悲伤、包含着压抑气息的这样一本日记,此刻就静静躺在我手中,我眼眶里一阵酸热,里面悲伤与愤怒交织交融。
这个可憎又可悲的男人,除了彻骨的悲伤,已经没有什么语言能够形容我此刻复杂压抑的心情了,就连握住这本日记的手指都变得冰凉,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这么小的孩子也有偷看别人日记的习惯?”库洛洛突然开口说,我不知道他是在批评我还是在拿我打趣,此时此刻我根本没有任何心情回应他的话。
“安洁莉娜……那个女孩死前那一个月,可谓世界人尽皆知,裘尔塔悬赏的金额之高哪怕是一个国家的国王都要为之惊叹,他愿意倾其所有去救那个女孩,可是他还是没能成功。”
“那段时间,报名的人数之多真可谓是门庭若市,不论会不会医术,有没有方法,人人都要去凑凑热闹,想着好运会不会就从天而降掉到自己头上,然而那种罕见的、无法治愈的疾病,哪怕到最后那个女孩痛苦离世,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寻到能够救治她的办法。”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了他的故事,对吗?”面对库洛洛平淡的解说,我努力压住心里混乱的情绪,有气无力的问他。
“想知道这些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他缓缓道,“现在我要走了,我没打算伤害你,所以你想怎么行动也请自便,只是希望你会记得我,因为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说罢,他站起身来,转身就向来时的方向走去,没有一丝停顿。我赶忙站起来,想追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却已经捡起墙角的断手再次打开了大门,转眼就消失在了一片白色的光晕之中。
我怔怔的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我想喊住他,却如鲠在喉,发不出一丝声音。
裘尔塔已经死了,任务完成,没必要再带西索和伊路米进来,我已无心继续追问,现在满脑子的念头就只有尽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这辈子再也不回来。
我多想永远地丢掉这段记忆,把它们深深埋在这个宫殿腐烂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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