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瓷土矿,这烧瓷的过程我以为是要害。我见这书上说,北方以炭助火,窑炉多似圆形馒头状,而从我在饶州、洪州所见,却为依山而建的长条柴烧窑,其中差异舅父不妨见我这些器物便知。”
“说的在理!这一来一变,烧过的,欠火的,就制不出你在饶州时的透亮玉色了。甥媳可惜一介女流,不然我朝亦可多一位擅攻摶埴的良匠。”
不日,范叟成一行三十余众,向着明州府治城门而去,王莞应母亲之托,相送至城外五里地,临别时,范叟成掀帘下了马车,拍着王莞的肩道:“舅父知你自小聪慧,这些年省却你母亲不少烦劳,只是切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抽税一事,需从长计议。噢,你倒是取了房好娘子,才貌品行兼具,实属有幸,你这大娘子,可值当得很。姐姐上了年纪,思量难免不周全,放着这样的娘子不管事,可算是浪费。”
“子然谨记,舅父这一路小心。”王莞施礼,两队人马自各分道扬镳行去。
王莞一路琢磨范叟成的话,思忖着这亲舅舅临别旁的不说,竟无端提起他家娘子,也不知高云华同他老人家说过什么,头回蒙面的舅父,竟对她有这般赞许。犹豫着是否该让过门几年的高云华先掌些家事买卖试试,便去到老夫人房里。
却见韩蓉蓉竟也坐在屋里,见到他进来,瞥向他的眼神透着古怪,又显出几分得意。
“你先出去。”王范氏沉着脸对韩蓉蓉道。
走过王莞身旁时,她又习惯地勾起桃花眼,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扬长而去。
“你这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狐狸精,青天白日的勾搭你干下这档子有辱门楣的丑事!偏生她心还高,别说通房,连个妾氏也不肯应承,说是你答应人家老子,正等着你八台大轿明媒正娶呢!”
“母亲息怒,儿子打成都府回来时,都跟您提过,我是应承了他爹,也得了他爹的相助,有她家在蜀中的势力和关系,明州织锦早晚是我王家的天下。只是她说的当作正氏为妻不假,但这可以从长计较,我同她都说......”
“你还能说什么!这不要脸的腌臜小贱人,她说她肚子里都有了!我看你怎么从长计议法!”
“什么?她说她怀了?”
“你自己做下的事,你最清楚!我王家何等门户,怎能容这等娼妇进门!要不是你那不争气的大娘子,对,就是她,都怨她,天生扫把星的八字,不然,我王家,怎能到如此田地哟!”说着,用绢帕捂着口鼻呜咽起来。
“母亲,母亲是儿子不孝,当初图省事,没让您去保国寺寻净空法师相看八字,误了时机。只是如今,云华无过,且我朝诸以妻为妾者,须徒二年,莫说这两年吃苦受累,这可就是我王家自毁长城啊!”
“你如今晓得怕了?你有本事,去说服那小贱人,做个平妻,可这已是驳了我王家的面子,哎!只是那高氏,如今已过四年,是断不能再留在府上的。”
“母亲,且容儿子细想想,难不成,便是要让其称病,送去可靠的别院庄子,以患疾为由,实则,也算是休了。哎!只是樾儿......”
“樾儿不需你操心,我自有应对,只这两件,你给我记下,其一,三月内,高氏必须离府;其二,这贱妇的婚事必须从简,入门后,仍不得掌宅内事权,至于王家同他父亲生意上的关系,她也须得置身事外!”
“母亲说的是,儿子照做便是。”
“你得警醒些,她的肚子可等不起,你若不怕笑话,我还要这张老脸!”
锦罗院,王莞睡意全无,身边的女子早已习惯他回来后的性情,便已酣然入睡。王莞看着罗帐里妇人的脸,顿时觉得有些陌生,他当初怎么就着了魔,非要娶这个不谙商道,不省人事的女子进门,于他这般明州商贾巨富,要个读书人家的女子,除却名声好听,实则百无一用。忽闻女子的鼻息响了响,嘴角动了动,却依旧睡得安稳。他忽又记起他俩在扬州初见的时候,她那眼里闪动的光,在其他女子身上从未见过,婚后诞育樾儿的那刻,他也着实紧张,直到稳婆抱着儿子告诉他母子平安。然而自从王范氏从保国寺回来,一切便有了不同。王范氏本就不愿王莞得了这般无助王家买卖的姻缘,只听王莞说,他去临安的庙里合过八字,却总不放心,故又亲自去保国寺找了最负盛名的净空师父合算八字,竟不料想,得了地煞的下下签,说是婚后若非宅院不安,便是克死主家。王范氏行事无所畏惧,但只神祇一说,丝毫不能违拗。王莞其实并不信这些,但韩蓉蓉的出现,让他不自觉地念起与高氏这段姻缘的坏处。不说韩蓉蓉姿美貌艳,男人哪有不三妻四妾喜新厌旧者,但就其家世便是明州城的商贾枉费心机都攀附不到的。如今,这妇人竟有又了身孕,王莞心中的这杆秤终于不再左右晃荡,径直倒向了一处。
“大娘子,你这些天,可有听见些闲话?”晴绣谨慎地问高云华。
“闲话?你倒是听到什么话了?”
“奴婢怕大娘子听了不高兴。”见高云华有让她继续说的意思,她走去门口瞧了瞧,见六朵不在,才继续道:“我听底下小厮们说,见着表姑娘进过好几次姑爷的书房,莺儿也告诉我,她听元喜底下的人说夜里有几回书房亮着灯,发现姑爷并未在书房,却瞧见姑爷天黑后去了紫绫院!”
“这些话,切不可在外头说。”
“奴婢知道。”晴绣见高云华并没显出吃惊与不悦,脸上只略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很快也恢复平静,便又道:“大娘子这是,知道了?我就说,什么表姑娘,就是个不要脸的娼妇!”
“都是过来人,房里的这些事,怎会一点不知晓,只是官人他若想纳妾,却为何闭口不提,才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难道......”高云华止住,未再往下说,晴绣却急切道:“难道什么?”
“你随我得空去趟老夫人那里。”
高云华从老夫人屋里出来,脸上才堆起了一些阴霾,王范氏的话语中,丝毫没有替王莞纳妾的意思,她都直接把话提到收房不如自家熟人,老夫人却装聋作哑,根本不接她的话茬,反倒从未有过地让高云华仔细将养身体,还好替王家开枝散叶,甚至还夸赞了她对樾儿功课的管教。
“我看,这老夫人倒是想明白了,姑娘这掌事权,怕也有指望了。”晴绮听了方才老夫人的说辞,有些高兴起来。
“我看未必,无事献殷勤,其必有诈。”晴绣道。
高云华点了点头道:“时辰还早,去老太太屋里,等樾儿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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