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他只得不断的向阮陶作揖:“谢谢!谢谢阮先生!谢阮先生不计前嫌救了我家上下一条性命,日后我一家人定日日上香祷告!”

贺老三的夫人抱着那个小妾生的幺子上前作揖道:“不不不!日后我们定然在城外修祠建庙给您公长生牌坊!”

“是是是!该供长生牌坊。”

这时,贺老太太由身边的姑娘扶着起身,颤抖的快步走到阮陶面前,阮陶连忙伸手扶住了她老人家:“您小心。”

贺老太太瞪大了双眸,里面噙满了泪,看着阮陶的眼神既期待又惶恐:“是我姑娘?当真是我姑娘?”

阮陶点了点头,一时间心里很不是滋味,看着贺老太太慈爱的模样让他想起了他的奶奶。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贺老太太差点儿晕过去,好歹扶住了,而后她又闹着要去见尚且躺在那屋子里的贺夫人。

贺家人自然是百般劝阻,说那玩意而已经不是他们家姑娘了,那就是一只厉鬼!

一只从水中爬出来害了人性命的厉鬼!

一时间,厅内乱做一团。

赵苏却依旧端坐在原处捧着茶盏一言不发,仿佛是神仙在看凡人唱戏,唱罢了这出又轮到下一出了。

武太守长叹了一口气:“‘母别子、子别母,白日无光哭声苦’。”

就连身边一向逍遥的李太白都忍不住叹气:“贺老太太也实在不容易。我瞧着他们一家的卷宗,她在这大宅院里熬了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姑娘。在闺中时就是捧在手心里疼着的,谁知这才嫁出去几年啊,就天人永隔,竟是连尸身都没见着!”

“不怪老太太伤心,这世间母亲都是疼自己的孩子的。”孔明也微微叹了口气。

赵苏神情淡淡的:“也不尽然。”

这时,李太白、孔明与武太守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同一件事,三人微微一愣,皆不默不作声。

李太白心里默默再次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这陛下一家看女人的眼光不好,还是说天家自然母子缘薄,陛下和公子两人对母亲的印象……

武太守默默地朝一旁挪了一步,这话头可不是他挑的,是诸葛大人说的,与他无关。

长公子的母亲的事儿整个大秦有谁人不知?

当年楚国旧贵叛乱,楚姬和以昌平君为首的一众外戚以打着长公子的旗号发起宫变,最后惨败,一干楚国旧贵被用以各种极刑、斩杀殆尽。

楚姬在见到大势已去之时便自尽于椒房殿,传闻楚姬在自尽时试图拉着长公子一起,在酥酪里下了鹤顶红,索性毒不致命,长公子福大命大逃过一劫。

听说当时陛下赶到椒房殿时,不满五岁的长公子因中毒神志不清,抱着吊死在梁上的母亲的腿直哭。

这一场变故让长公子大病一场,宫里传闻太医几次说救不回来,宫里都将丧仪之物备下当做是冲一冲了,索性长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好歹是挺过来了。

之后长公子便短短续续的病了两三年,年龄大一些后才渐渐好了。

因楚国旧贵突然叛变,楚姬王后之位被废,宫里宫外、史书工笔不见一字。

后来陛下一统六国称了皇帝之后也不曾给楚姬复位,亦不曾再次封后,因而导致长公子的身份由嫡公子降为了庶出的公子。

庶出的公子没有生母在身边护着、没有养母教养,背后还背着生母宫变叛秦这样的大事,在宫里笃定了是长不大的。

索性长公子虽说没有生母,陛下也不曾为他找个养母教养,好在长公子被陛下接到身边细细教养着长大,如今长成了这般风华绝代的模样,成为了大秦最让人敬仰的一位公子。

虽说公子以仁慈温润闻名天下的,然像“母子之情”这种花一般情况下也没有人会在公子面前提起。

毕竟众所皆知的事情,哪怕对方不是长公子不过是个寻常人,周围人在得知内情之后大约也不会在对方面前提起此事。

毕竟是人家心上的一块疤,非要给人家再掀开看看算是怎么回事?

武太守心上那根弦一边绷得紧紧的,同时心里也升起一股怅然。

小到寻常百姓,大至天潢贵胄,这父母子女之间总是理不清、说不清的。

窗外月色正好,月光漾漾照得整个院子如浸在水中空明澄静。

赵苏默默放下手中的茶盏看似云淡风轻,然他放茶盏的力道比平时微微重了一些,他垂下眼眸长睫微颤、不便喜怒。

这边贺家人乱哄哄的将阮陶和杜子围在中间闹做一团,阮陶想问贺老太太的要紧事因这乱糟糟的情状也问不出口。

就在这时,赵苏起身道:“让老太太去见一面吧。”

众人都没料到他会突然出声,皆愣在了原地。

赵苏上前搀着老太太说道:“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心里如今最放不下的自然是家中的小辈,贺夫人是老太太的闺女、是你们的姐姐、姑姑,一家子至亲骨肉,没有什么鬼不鬼、吉利不吉利的。”

“母子连心,咱们做晚辈的自然也该体谅。”

闻言,贺老太太拍着赵苏的手,眼里满是谢意。

“这……”贺老三犹豫的看向的武太守。

虽说他不清楚这人是什么来头,但是昨日见到武太守对这人的恭敬的态度便知道这人来头不小。

之后古惯又说这人多半是从京中来的,他就更不敢在造次了。

近日他们上郡搬来了好些个天潢贵胄,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得罪得起的。

虽说传闻那什么长公子仁善,但那也只是传闻,又没人真的见过那长公子,他究竟长了几个鼻子、几个眼睛都不知道,怎么就晓得他仁不仁善呢?

他们这群朝廷里的,个个都说自己勤政爱民,实际上别地里不做人事儿的少吗?

因此,贺老三一时不敢在吭声,只朝着武太守看去。

身为一家之主的他朝武太守这边看过来,自然贺家人也都看向了武太守。

于是乎,包括赵苏在内的阮陶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武太守身上。

见状,武太守心里不断暗骂着贺老三,当真是小娘养的!自家的事情还要外人来拿主意吗?!

心里骂归骂,但武太守面上还是维持着该有的体面,他抬袖道:“我同意赵郎君的话,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不过是想看看女儿。”

“再说,三年前贺夫人与贺老爷落水后一直没有捞到尸首,这不是你们两家人的一大憾事吗?如今这贺夫人的尸首自己走回来了!这也是一件喜事不是?”

闻言,贺家人脸色难看极了。

神他妈自己走回来了!这喜事给你你要不要?

只是武大人都发话了,而且说得句句在理,他们也不好再拦着老太太了。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搀着贺老太太朝着贺夫人所在的院子去。

一路上,贺老三都不断的叮嘱贺老太太道:“母亲,您如今姐姐这样回来,模样自然是不好看的,您到时候别被惊着了!”

“到时候见了也切记不可大悲大痛,您的身子刚好些,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不为别的想想,你也为我那外甥女想想啊,没有你这个外祖母给她撑着,她醒后该如何是好呢?”

最后,贺老太太嫌他唠叨,由赵苏和阮陶两个搀着往前走,将他扔在后面。

见状,贺老三无奈的跺了跺脚,连忙再次跟了上去。

原本寂静的夜晚被一行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打破了。

总算是到了贺夫人所在的院子,贺老太太在过门坎时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迈了过去。

“母亲!”贺老三连忙跟上前去。

赵苏识相的让出了位置,让贺老三与阮陶一块儿搀着贺老太太进去了。

众人莫不作声的跟在后头,偶有小儿嘤呀一声,都连忙被大人捂住了嘴。

离房门越近,贺老太太的脚步就越慢。

待她走到房门口,彻底看清楚躺在屋子中央,一滩水中已经不成人形、只剩下一堆皮肉的、自己阔别了三年之久的女儿时——

她没有被惊吓得魂不附体,也没有嚎啕痛哭到不能自已,她只是默默的流着泪,嘴角试图扯出一个笑,最后失败了,只听她呢喃道:

“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

“你这丫头,三年了怎么才回来?你不知道,娘在家里挂念着你吗?怎么就才回来……”

仿佛在她眼中贺太太并非一只恐怖的厉鬼,也并非一滩令人作呕的烂肉。

她依旧是她的女儿,依旧是当年在闺中时那般伶俐秀雅的模样。

见此情形,在场众人莫不动容。

贺老太太在房门口念叨了一阵,之后她抬脚准备进屋。

贺老三连忙拦住了她:“母亲!使不得!”

贺老太太此时顾不得其他:“你起开!她是你姐姐!她在湖底受了三年的罪,如今总算是回家了,也要让她睡得舒服点!”

“母亲!”贺老三说什么都不让贺老太太太太过去,古惯的尸体还在古家没发丧呢!他断不能让老太太出什么事儿!

一时间,母子俩在房门口争执了起来。

这时,贺老三将视线看向了阮陶:“阮先生!您说句话呀!阮先生!”

阮陶这才将贺老太太拉住,他匆匆在老太太额前掐了个印,点了一点朱砂,随后道:“老太太您想进去没问题,但您得先告诉我一件事儿。”

“何事?”

“你们贺家养过家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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