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战星晚跟白鹤去汲水沏茶,谢君山也把宋风眠带到一边的空档。

没人留心之际——

黎黛抱着怀里的小奶猫一闪身,也去了正殿后另一处僻静地。

小奶猫虽不怎么抗拒黎黛,但一时半会儿也不太适应突然就换了个人的怀抱。

弓起身子,拱了又拱,努力调整。

想寻找一个跟之前谢君山怀里一样舒服的角度。

黎黛见状,纠结半晌,最后心一横,战战兢兢伸出了直哆嗦的手。

——想学谢君山那样捋捋小奶猫的毛,安抚它一下,让它舒服一些。

黎黛之所以纠结的原因是,她再清楚不过,对方不是温顺小奶猫,而是凶猛大老虎。

——捋老虎的毛可太考验胆色了。

而她在大人物面前一贯怂。

……小奶猫察觉了对方再明显不过的意图,虽然是好意。

但还是摇头示意不必。紧接着气闷低哼:

“我想过这事没这么简单。”

“但是抱歉啊,我赶回来龙窠寺的时候已经晚了,而且彼时尚未恢复修为,帮不上什么忙救你出来。”

小奶猫沉默了一会儿,一脸黯然垂下头,继续补充:

“我利用你跟宋风眠本意只是想让战星晚知道真相,一点点剥落上天庭底细,捣碎上天庭虚伪的面具。”

但没想过他们卑鄙至此,竟然把黎黛抓去顶罪。

再说,这惩罚也忒重了!

“就算是宋风眠,他没真的犯下什么大事,也不该担这么重的惩罚。”

上天庭那些人不知道怎么想怎么算的???

又踌躇了会儿,小奶猫神色别扭道:“不管怎样,这事我有过错。黎黛,对不起。”

黎黛脑内火光四溅、一片空白。

刚刚她听到了什么?尊贵的魔界三皇子居然低头向她道歉???

这一幕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对了,上一次谢君山也向她这么诚恳道歉来着。

魔界三殿下是受谢君山影响了?

不不不。

千万不能把他们再联系到一起,三殿下对谢君山可是有杀机。

黎黛一想到“杀机”的事,颤着声止不住的恶寒。

长吐一口气后……摇了摇头,看了下四周,担心旁人听见,声若蚊咛道:

“三殿下言重了。此事虽然不是我做的,但是我生前本就罪孽深重,一切都是早就注定好的。现在我心甘情愿偿还他们二人,也已经算是偿还晚了……”

脑内一个极其重要的想法闪现,黎黛忽然一个激灵,惶然道:“但是,三殿下你是不是还没放弃折损伤害谢君山的想法啊?”

“恕我多言,我觉得谢君山对人不分|身|份地位,一律真心真诚,巴心巴肝地相待。”

“我不清楚上天庭除了她跟战将军之外的神官,但她真的是很好一个人啊!!”

“不瞒三殿下说,我现在一直考虑着,在自己走前把绿雪托付给她。想来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黎黛声音哽咽,颤抖着深呼吸了一口,尽量一鼓作气说完。

“还有,最重要的是,殿下难道没有发现,谢君山对殿下可是肉眼可辨贴心贴己的好,比对我们都要特别……”

“三殿下真的忍心吗?”

……

小奶猫照旧鼻孔里冒出低哼——

真诚?就她那长存的性格缺陷??

你没看见她在仙界混得这么窝囊不堪?没人需要的真诚对搞事业有任何裨益吗??

……

小奶猫饶是一脸鄙夷,但还是被这一顿声泪俱下的灵魂拷问给整懵了。

折损伤害谢君山?我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想法?碾碎她?毁了她?

不不不怎么可能!!!

她这种扮猪吃老虎又麻烦透顶的嘤嘤怪,真欺负到她头上,到时候她会哭着把自己生吞活剥,拆骨入腹吧。

小奶猫想了下谢君山对着自己磨牙吮血那个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

黎黛怎么会一直抱着这样错误偏执又不实际的想法?

……

不过,谢君山真的是对自己很好吗?

小奶猫眯着眼睛仔细回想了下,好像的确是不错。

但,转念想到别的,猝然又生起一股灼心的烦躁——

她对自己跟对旁人有什么差别,哪里有黎黛所说的特殊?

只是因为自己眼下是一只猫,她又害怕孤独,把自己当暖手的宠物,相对亲近些罢了。

不管对自己如何,也都没妨碍她对白鹤仙尊跟红袍那些人一样好地很啊……

小奶猫黑曜石般的眼睛瞬间起落明灭。

“放心,我断不会伤害她的。”小奶猫咬着嘴唇,沉声相应。

算是承诺。

虽然他本不需要向谁承诺。

……

而另一边。

宋风眠明明已没有嗅觉,但似乎因着心情好的缘故,恍惚间脑海中涌入一些支离破碎的温和蜜意,他似乎嗅到了空气里丝丝缕缕挤入的——

红袍茶的馥郁兰香。

是因为什么心情好呢?

隔着经年黯淡的珠帘,宋风眠凝视着不远处那个忙于沏茶、熟悉的利落背影。

摸了摸心口,果然如意料之中,早已没有任何起伏跳动了。但胸腔中曾经生长心脏,以为早已经结成块垒的那处,潸潸然流下了流泪——

那些个长存过往、疙疙瘩瘩的执念,被周密而仔细地覆盖住。

被浸润得光滑而又柔软。

宋风眠睫羽簌簌,投射下一小方愉快而又释然的阴影。眸子里狡黠的微光却是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

“嗯,下棋,就是你理解的字面那个意思咯。”

他如透明羊脂白玉的容色因为激动而泛出几丝绯色。

“依你们几位能力,撑三天结界不被上天庭发现应该不算为难吧。”说罢朝着谢君山深深一礼。

“我想请求你们相助,给我三天时间,让我跟战星晚下三天棋。”

“几千年没下了,手还真心痒地很。”

“只是……下棋?”谢君山闻言一凛,虚扶了对方一把,只是仍茫然不解其意。

不知怎么,谢君山恍惚间想到来的时候,一路所见红袍树艳红如火,仿佛鲜衣怒马的少年。

现在想来,总觉得他们繁盛的外表下——

有些孤独哀戚。

又有些铮铮傲骨。

“不然呢,仙尊难不成还想着看我大闹上天庭的狗血桥段?”

“那也太无聊了。仙尊还是去话本子上寻那样的戏吧。”

“请仙尊不要告知星晚真相。”

“三天后,我自会随你去上天庭自首,心甘情愿接受一切惩罚。”

宋风眠耸了耸肩,透出一种为政者的陌生矜贵。

用最波澜不惊的语气,最云淡风轻的声调,拿自己当看客一般打趣着谢君山。

……

这个人,到底怎么想的?怎么感觉说的话比不知情的战星晚还要傻不愣登的。

谢君山长长叹了口气。

……

宋风眠几千年偏执,到头来却发现,一切业障的缘起,竟然都是上天庭打着维护大局的正义旗子而使了手段。

——没人在乎当事人到底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战星晚的历劫也好。

黎黛的顶罪也罢。

上天庭早已替所有人做了最好最优的抉择。

想来也是,上天庭永远理由充足,永远非黑即白,永远有一副堂而皇之的板正面孔。

怎么能不恨?

但是该恨谁该质问谁呢?

之前一心嚷嚷着要杀战星晚泄恨的宋风眠,突然发现自己心里其实一片清明,好像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去说服自己,也不是真恨战星晚,更不要说分出多余精力去恨去报复上天庭。

在战星晚再次出现,他还来不及从黎黛跟谢君山那儿知道一切原委前,他已经如醉方醒。

……内心深处的恨意与狠戾骤然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原来他只是贪念,哪怕是战星晚的背影,也想再见到他啊!

宋风眠思考了半天见到战星晚后自己能做什么,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令自己极为满意的答案。他喜滋滋地做了决定——

他要跟战星晚下三天棋。

就像从前两个人对垒那般恣意。

……

殿顶生了瓦松。

宋风眠抬起头,似乎出神地看着屋顶漏下来的天光,倔强无声里有殷殷傲然。

……你上天庭既然觉得我知道真相后定会一腹恨戾兴风作浪前来报复,我就偏要狠狠打打你们的脸!!!

拼上粉身碎骨、化为齑粉,也要走一条阳关大道给你们看看!!!

至于战星晚,不记得就不记得吧,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最好保持现状,永远都不知道,永远都不记得。

活着的人,不做选择的人,虽然不会刻骨,但至少永远拥有洁净希望。

不会像他这样照见魔心堕落,终有一天破碎流淌直至永远消失。

……

虽然宋风眠神色坦然,一副再轻松不过的样子。

谢君山却有些堵得慌,一颗活泼泼的心被他轻描淡写的话来回碾了好几次。

她以前看过话本子里一句话,人间有情,是开始,也是结束。

她初心是想救无辜的黎黛,也想尊重战星晚的意思去找回他下凡历劫的记忆,让他重新做出选择。

但眼下,她却拒绝不了宋风眠。

至少,暂时拒绝不了。

罢了。

三天结界倒的确不算什么难事。

就算没有那两位大神相助,谢君山一己之力也能扛得下来。

谢君山心内百感交集,最后幽幽叹了口气:

“下棋没什么问题的,我们这儿几个人顶够。”

“就算你想摸胡,我们也可以凑一桌陪你。”

“还余一个人可以买庄。”

宋风眠扶额一怔:“……”

气氛怎么到她这儿就垮了,突然就没法耍帅装酷、故作轻松了是怎么回事???

……

“星晚已经把茶已经泡好了,大家快趁热来品饮吧。”

白鹤仙尊拧起翠羽,环顾四周,柔声招呼着殿内各怀心思、四散开来的人。

“来啦。”

谢君山早被茶味勾着,心内馋虫躁动已久。一听到白鹤声音,立马同宋风眠一道循声过去了。

空洞木然的黎黛抱着一脸明明灭灭的小奶猫,也跟了过去。

……

白鹤仙尊跟战星晚那边,已是将红袍茶沸水相沏了三四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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