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说的叫什么话?你若是认我们家的门,就好好叫我一声嫂子,平白如此客气,却是太过生分了些。来,上茶。”
张磊有些受宠若惊,但转头坐下时,屁股还是只坐了一半。
别看孟小婉对他客气,他知道巡检所里都是张家和黄家的人,若真的有事,只需孟小婉一声吩咐,保准他一个人都调不动。
所以他还是不肯改口。
“二娘子孟小婉在张氏族中是二娘子,大娘子是张修堪老婆,如今有什么打算,可要我把巡检所的人调到庄子上来?”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孟小婉摇摇头,“夫君走前反复交代过,若是山那边出了事,你们巡检所的人一个都不能调出来。”
“那,也请二娘子先去郡城避一避,”张磊索性说了实话,“您在庄子上住着,我们那里都不安心,尤其是大爷张修堪一直吵着要先把您和大姐儿送到郡里去。”
“什么时候,还由得你们来做我的主呢?”孟小婉话中略带顽笑的意思,却把张磊吓白了半张脸。
“我们哪里敢?”张磊搓着衣角,“还不是大爷说的。这里要是得了二娘子的准信,我也就回去了。”
“不是我们娘俩不想走,而是不能走!”孟小婉端茶送客的时候,还是解释了一句,给了张磊台阶下,“我们娘俩要是走了,下头庄子上的人心也就弱了,再也守不住庄门。你们自管去,就找二爷张哲往日的吩咐去做便是了。我这里有赵平带人护着,不用分心。”
距离桃湾十五里的翠堤庄,是张家在武陵郡里最大的庄子。不久前才由五个小庄子合并而成,为了置下这片田地,张哲和孟小婉都出到了十七两一亩的天价。
新建成的翠堤庄,下属田地超过八千亩。庄子住的里全是张氏族人和张家的佃户。
一个汉子拿着门后的木棍,看了老母一眼,然后看了一眼媳妇和女儿。他娘马上呸了他一口。
“等什么呢?还不快去!你只管记住了,心肠别软。要是守不住庄门,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祖孙几个死。”
“别看着他们在外面孤苦可怜,可让他们进了庄子,就会变成狼,变成g鬼!”
汉子低头应了,拿起棍子就跑了出去。
媳妇想要叫他,又怯怯的看了一眼婆母。向来泼辣的她竟不知往日温和的婆母还有这等狠辣的时候。
老妇人一把抱住了十三岁大的孙女。
“咱们几个等,要是你爹他们守住了庄墙,咱们就能活。要是守不住,妮啊,”老妇的声音颤抖了起来,一个不知放了多少年的小纸包落到了女孩儿的手里,“吞下去,能少受些苦。”
古代农民的生存法则简单而睿智,没有那许多的弯弯绕绕。
翠堤庄的麦场上,老赵头正铁青着脸强站着,庄子里各处都有男子拿着棍棒、锄头、草叉、镰刀纷纷赶来。每个人的脸上,全是木然或者忐忑的神色。
“大庄头,”有个汉子看了看身后的人,对着老赵头拱手,“都到的差不多了。您训话吧!”
老赵头扯着嗓子,把自己的声音传到了麦场的每一个角落。
“流民到了庄子外,已经向着庄子里乞讨了半日,半日功夫他们的人数就比咱全庄加起来都要多了许多。也幸亏咱们庄子没有施粥,不然来得人会更多!”
“我们也不是黑心肝的,但是谁都知道,只有官府开始赈济了,官兵衙役出来弹压了,才是咱们发善心的时候。我这边开了庄门,明日咱们庄子就要家家戴孝!吃光咱们粮食还是小事,可饿疯了的人那就不是人,进了庄子后什么畜生事做不出来?”
“大家伙上了庄子墙,都不许与墙外的人搭话!也不许接人家往墙上递的孩子!记住,要铁了心。上墙!”
老赵头大手一挥,男人们绷着脸都往墙上跑。
几百人上了墙,刚看到外面的情形,个个都觉得头皮发麻。
冬日里干干净净的田地里,到处都是人头在晃动,瘦骨嶙峋的人们全爬在地上寻找可能存在的被遗漏的稻粒。
一个孩子惊喜的抓住了一只田鼠,刚把田鼠掐死,周围的人已经红着眼扑了上去。
随着一个妇人撕心裂肺的叫儿声,人群散开之后,小男孩已经被踩得不成人形。
院墙上一个农家男人震惊的看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手里的棍子一时没拿住,竟掉到了一丈半的庄墙下方。
庄墙的下方,干涸的壕沟里。掉落的棒子惊动了一个瘦得只剩下皮的老妇人。她挣扎着爬了起来,将怀中的一个襁褓颤颤巍巍的挂在了棍子上,努力的向庄墙上伸来。
“求,求,行....好,收下俺孙子,”老妇人的眼中全是恳求和希翼的光芒,“是男娃!是我家唯一的男娃!求......收下他。”
为了尽量把棍子上的襁褓居高,老妇人垫着脚,用了最后的力气抓着棍子的最底端,努力往上送着。
庄墙上的男人忍不住看了那递到了三尺外的襁褓。
那婴儿的脸正对着他,睁着眼。
但是青灰色的脸色和放大的童孔,却让男人的心揪了一下,这个孩子早就已经死了,可老妇人还想着给自己的孙子努力寻一条活路。
虽然不忍,但是男人还是红着眼、轻声对着老妇人说了一句。
“大娘,孩子已经走了。找个安静的地,送孩子最后一程吧。”
老妇人的眼睛里希望的光,或者说是最后的一丝自欺欺人的理由瞬间散去。瘦弱的老妇人直直的倒了在了壕沟里,棍子摔在了一边,襁褓正好也摔在了她的头边。祖孙俩都安安静静的走了。
武陵郡府衙,孙光显正在隔空怒骂邹天养。
“他这是想干什么?!”暴怒的武陵太守,已经将堂里的东西砸碎了一地,“残民以逞,邹某人他是畜生!”
有文吏匆匆来报。
“太尊,各县县兵、乡兵都已经征发,郡城四门已经全部落锁,是否即刻开始弹压流民?”
“不!先等等,罗将军来了没有?”
“俺老罗来了!”一员武将全身披甲直接走进了孙耀的书房,这是策山军新上任的主将罗朝。
他对满地的碎片视若无睹,因为他的书房也与这里差不多。
“罗将军,探得如何?”
“不妙,探子回报涌入本郡的流民已经超过三万,全是老幼,青壮和妇女统统不在!”
听到这个消息,孙耀的身子不禁晃了一晃。
青壮都不在,只能是被邹天养拉了丁,而那些妇女不用说也都编了营。
“我策山军已经开拔,”罗朝冷声道,“嘿嘿,他邹天养是想赚我军去堵住山口,然后再用藏在流民身后的大军突袭我。想的却美,我不去山口,只去岩门县驻守,堵住他进军本郡的大路。漏网的流民便有劳太守了!”
“罗将军只管去!郡中事孙某自能料理。”
四千多策山军开出了军营,走了没多久,罗朝就把儿子罗霸先叫了过来。
“小子,你带三百人去桃林县的五柳观,那里有条小路,给老爹堵死了!”
“好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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