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落了大雨。
更声刚响过二旬偌大的盛京城里灯火渐熄星星点点全被夜色浸透。
宁王府后宅却灯火通明,侍从们撑着油伞,三三两两地立在院中不无担忧地望向门窗紧闭的寝房。
自打今晨昏迷着的王爷被抬进阮画师房里已经过去了一日的工夫。及至傍晚,太医院的傅大人也被请了进去忙活了两三个时辰也不知有何进展。
“吱呀”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阮秋色与时青送着略显疲态的傅宏走了出来。
“今日真是辛苦傅大人了。”阮秋色向着傅宏拱手道,“多亏了您,王爷才醒得这样快。”
傅宏点头微笑道:“都是分内的事情,哪里说得上辛苦。只是王爷这病还得仔细看顾,万不可见风,也不可见日光的。”
时青在一旁道:“阮画师先回房照顾王爷我去送送傅大人。”
他说罢便引着傅宏向外行去直到步出了王府的后院确认了周遭无人才小声问道:“傅大人您方才说的那专攻心疾的师弟当真就没有办法寻到吗?”
傅宏苦笑一声道:“若真能找着他老夫是万万不敢贸然为王爷医治的。这十来年我那师弟神龙见首不见尾,谁知道他现在何处?一个月前王爷初次发病时,我曾写了信去师门询问他的下落,没人说得上来。”
“那您最近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在什么时候?”时青仍不肯死心,又追问道。
傅宏皱着眉头思量半晌,才道:“大约一年多前吧……听说是在雍州一带,为哪家姑娘医治花痴症来着?”
雍州离京千里,便是快马也得一月来回。
傅宏又摆了摆手:“老夫那位吴师弟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每隔一二年才写封信回师门报个平安。消息传到我这儿,也不知经过了几重转述,多半不准的……更何况已经过了一年多,他总不可能还留在雍州啊。”
时青闻言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只上前搭了把手,将傅宏送上了回府的马车。
他们二人走后,阮秋色站在原地出了片刻的神,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安静等候着的侍从们。对上那数道担忧的视线,她安抚地笑了笑:“夜深了,大家快回去睡吧。”
众人面面相觑,府里的管事上前小心地问道:“阮画师,王爷已经醒了?”
阮秋色点了点头,温声回道:“醒了有一阵了。太医说,王爷这病是由于查案辛苦,透支了身子,嘱咐他卧床休养半月。”
“醒了便好。”众人松了口气,管事又问道,“那饮食、看护上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阮秋色微笑着摇了摇头:“这病难缠,太医吩咐了要尽量避光避人。未来这段时日,王爷的饮食皆由时护卫亲自监理,照料的事交由我来便可,你们勿需挂心。”
“可是……”
管事还欲多言,却见阮秋色轻快地摆了摆手,转身回了寝房。
一进房门,阮秋色扬起的嘴角便垮了下来。
因为卫珩根本就没有醒。
今早在大理寺,她还是去迟了一步。急急冲到地牢尽头时,只看见秦五爷仰躺在地,双目僵直地向着天花板,口角淌着淋淋的黑血已经死了。
而不远处的角落里,卫珩背靠着牢门坐在地上,脱力似的低垂着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意识。
地牢漆黑,全靠火把照明。幽微的光线照在卫珩脸上,就像是夜灯映着霜雪,可见是何等的苍白。
阮秋色猛地回过神来若卫珩目睹了秦五爷之死,那他岂不是……
“王爷!”
阮秋色三两步扑到卫珩身前,探手去抚他的脸:“王爷你听得到吗?”
卫珩双眉蹙得死紧,额角的青筋也绷了起来,似乎在竭力挣扎着,想睁开眼看她。
见他似是有反应,阮秋色赶紧倾身过去拥住他僵硬的身子,一边抚着他的背,一边在他耳边一迭声道:“王爷别怕,我在这儿陪着你呢……”
她盼着卫珩能感知到她的存在,别像从前一样彻底失去意识。好歹这些日子卫珩一直在接受傅大人的治疗,总该有些效果了吧……
阮秋色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余光看见卫珩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她急忙将耳朵贴在他嘴边,果然听见了几不可闻的一声:“……小心……”
她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地向着四周看看,才急声问了句:“小心什么?”
卫珩却再没有应声。
卫珩这一次惊惧症发作,比以往都要严重许多。一开始阮秋色还想故技重施,让他泡在热水里,可没想到这个法子失了效,卫珩入水不过一刻,便发起了高烧。
这高烧来得凶猛,傅大人用上了各种退热的办法,汤药也灌了三四回,然而卫珩身上的热度丝毫未褪。
“怎么会这样呢……”阮秋色对眼下这景况很是不解,“傅大人,王爷的心疾已经治疗了大半个月,怎么还发作得更厉害了些?”
她听时青说起过,卫珩幼时见了尸体,发起惊惧症来,也是高烧三五日才会醒转。然而遇上她之后,似是打开了心扉一般,几次发作都是有惊无险的,再加上前些日子的治疗,没道理一点好转都没有啊。
傅宏偏过头,面露难色道:“按照医典中顾神医的记述,医治惊惧症的关键在于循序渐进,万不可揠苗助长。若是让病人过早接触恐惧之源,症状会比医治前更加严重也未可知……”
阮秋色从他话里抓出了重点:“就是说,正因为前些日子的治疗,王爷此次的发作才更加厉害?这是什么道理?”
怎么,治病还能将人往坏了治不成?
傅宏低垂着眉眼,长叹了口气道:“实话同你说,这道理老夫也是不知的。心疾难解,医典中的记载全加起来,拢共也就一页半,写得寥草得很。况且心疾不像躯体的病症,千人千面,最考验医者的经验。老夫没有经验,只是照本宣科而已……”
“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阮秋色目光哀告地望着傅宏,“您可是太医院院首,天下首屈一指的神医啊……”
“当不得当不得。”傅宏摆了摆手,无奈道,“不是老夫谦虚,只是医道也讲究个术业有专攻。若论医治心疾,当世首屈一指的还要数我那六师弟,可惜你们寻不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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