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暮云如潮一般,朝着黑漆漆的檐角压了下来,金鳞般的碎片,割破了巨幅的天幕,等待着黑夜抚平其伤口。
倚梧殿的角楼,就犹如独自盘踞尾巴舔舐伤口的兽,在如血的暗光里苟延残喘。
泻玉向游廊下的仓庚鸟喂食,这几日不知怎的,明钗伺候仓庚有些倦怠,这鸟好像没吃饱似的,终日耷拉着脑袋,一副病恹恹的姿态。泻玉回忆先前明钗拉开鸟笼,让仓庚飞进屋子里的活泼姿态,不由地出了神,一时手下不稳,今日竟招致大祸。
她和这种仓庚鸟毫无灵犀,失手不慎扯开了鸟笼以后,那只仓庚鸟竟扑腾飞了出来,甚至用它小巧的红爪子抓伤了泻玉的手背。
刺一下,泻玉的手上多了三道爪印,而那只小鸟,则足踏她手背,振翅扬长而去。
这只仓庚鸟可是太子殿下买来送给崔娘子的,泻玉自知惹了大祸,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满头大汗,急忙去找巡逻的沈辞帮忙抓鸟。
仓庚飞得不高,挑起了一干男人们的血性。
于是倚梧殿外竟头一次热闹了起来,翻墙的翻墙,架梯的架梯,猿猱攀援,灵猴上树,飞猫扑雀,各种姿势,就为了捕获一只可怜巴巴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的小鸟。
他们在外边鞍前马后,就为一件,莫使崔娘子难过。
殊不知崔莺眠在屋中暗自握拳祷告,祈盼仓庚鸟能得以逃脱牢笼。
场面越乱,动静越大,她心越紧张。
终于,一切恢复了平静。
崔莺眠猛地睁开了眼,只见泻玉哭丧着脸从外边进来,一脸绝望。
“娘子,仓庚鸟飞跑了。”
崔莺眠面上稍霁,胸口的大石落了地,看着面前瑟瑟不安尤其害怕被罚的泻玉,不知怎么安慰,勉强上前,也只挤出了古怪的微笑来,看着有点儿幸灾乐祸。
泻玉:“……”
崔莺眠背过了身,拂了拂手,面含忧愁地道:“仓庚也是可怜,算了,由它吧。再喜欢,它也终究是不属于我的。”
泻玉听出了自怜自艾,物伤其类的意思,还愈发不忍心了,又愧又悔,既惊且惧,只得向周嬷嬷请罪去。
……
夜还未降临。
宸妃窗口的一树紫薇在暮风中摩挲着疏影,发出沙沙的响声,那姽婳的身影,犹如妖娆的胡姬舞步回旋地誊在碧纱窗上。
宸妃穿着身单薄的绛色团窠对鹊纹绢纱衣,外罩杏仁黄青云出岫纹的广袖排穗蒲桃文锦纱衫,天热时分,正一手摇扇,一手往冰鉴里取奶酪。这天气,就算是毕罗,她也都是盛好了放在冰上敷凉了才入口。幸得暑气很快就过了,过了立秋,就是秋狝。
秋狝一结束,天就会彻底地凉下来。
其实宸妃王襄生得冰肌雪骨,不耐暑气,天一热,便浑身冒汗,更如雪骨生香,触之温温凉凉,令武帝爱不能释手,这正是多年来她专宠的不能为人道的密辛。
这日黄昏,突然赵王叩门。
她让身旁的银荻给赵王开门,赵王的身姿挺拔,宛如幼树般,才过抽条的年纪,刚刚长成,已有股利落之气,宸妃看见他进门,尚未来得及注目,弯腰伏在案几上品尝冰过的苦杏仁奶酪,那厢赵王箭步蹦了过来,张口便叫道:“母妃!”
宸妃口中骂:“没正形!才领了殿前司,这又没规没矩,成什么样子,仔细圣人知晓又数落你。”
这次赵王心甘情愿地受了宸妃责骂,未几,他献宝一般地朝宸妃递出合拢的双手,眼眸亮灿灿的:“儿给母妃看样好东西。”
“是什么?”宸妃蹙眉盯住他合成棒槌一样的手,神情不悦。
赵王面上挂着喜色,在宸妃的注视下,“喏”一声,将手打开。
顿时,一只扑腾着翅膀的仓庚鸟从他的掌中飞了出来,尾羽艳丽,双足粉红,一下便跳到了宸妃的冰鉴里,冻得小脚丫一激灵,于是连忙飞出。
眼看仓庚逃出了殿门,而赵王还跪在跟前除了傻笑便无动作,宸妃更是着恼:“你让母妃看的什么?”
“母妃勿惊,东西已经留下了。”赵王神秘地微笑,“这只鸟,可是从二哥的东宫飞出来的,恰巧落入了我的罗网。看来这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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