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国的飞机上,我沉沉睡着,

我好像梦见了A城,我好像梦见了你,

但我看不清你的脸,只看清了你的眼睛,含着泪。

我想要辨认你为什么哭,

可是这双眼睛却霎时幻化进了JENNIE的脸,

JENNIE也在流泪。

我猛地惊醒。

一旁的JENNIE从小毛毯里钻出来,

我急急地转头去确认,

万幸,她在笑。

JENNIE笑嘻嘻地把我的手机举到我面前,示意我快看。

原来她在等我醒来的时候,把我的手机屏保设成了我们两人的合照,

我心里一跳,我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摩挲着照片许久,既然她喜欢,那就随她吧。

一晃八年,A城如旧,晚桂飘香。

我没有带JENNIE回家,而是在新区租了一个小两居。

因为这里的气息太过熟悉,

原来我竟然也学会了逃避。

只是我没想到重逢还是来得这样快。

陶聪是我的小外甥,

他对电竞的热爱和天赋让我萌生了在国内组队的想法。

因为才租不久的场地需要改装电路,

那天我带着刚放学的他去了就近的网吧。

竟然,就是这样巧。

我一眼就认出了你,没有怀疑。

因为你的样子曾经在我心里被描摹过太多遍。

已别八年,你长高了好些,消瘦了好些,软软的中长发披在肩上,微微地卷着,

一如我料想中的那样清丽、温婉,

你还是你。

只是这次你的视线锁定我好久,你好像是第一次如此专注地看着我。

我却不再像从前那样不缺和你对视的底气。

“陈盼之”我努力把这三个字发得风淡云轻,

可是天知道我心底被压制许久的密箱已经在震动发作。

登上送陶聪回家的出租车后,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车窗,我需要吹风来帮助我冷静。

否则我一定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我与你同行。

后来,我们并肩在熟悉的街道上。

你还没有搬家,

我竟然还记得去往你家的路。

言语间触及往事。

一幕幕曾经的我,一幢幢与你有关的事,历历在目。

我听出了你声音里的哽咽,

但是你不知道我的声带其实也一样艰涩。

还是在你家楼下,上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

同一个地点,同样的两个人,

回忆太汹涌,我差点沉沦。

是JENNIE的电话,把我拉回了八年后的今天,

我陡然清醒。

你看到了,我和她的合照。

你抬头看我的那一眼,我看出了震惊,还有那些浓重的,是失落吗?

原来你也会为我失落。

然后,

你果然又逃跑了。

我以为我会在你面前躲藏、心虚,

但是我发现我没有,

我反而期待你的反应,

我也确实得到了我期待的反应,

但我却并没有得到我同样期待的快意。

我接起电话,听到JENNIE的声音,

我被扑面而来的歉疚占据。

我整个人好像被撕扯成两半,

原来我尝试了这么久,还是无法对JENNIE全心全意。

是我耽误了JENNIE。

我只想要倾我所有地补偿她。

我问她想吃什么,

JENNIE说中国有好多好吃的,她都想吃。

于是那天,我从大排档的街头买到街尾,

打包了所有招牌,拎着满满当当的十袋。

JENNIE打开门来迎接我的时候满脸的惊喜。

我笑着给她介绍每种食物的吃法和做法,一只一只地给她剥小龙虾。

她捧脸看着正在剥虾的我,说:“萧,你对我真好。”

我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我只在心里回答:“不好,我对你一点都不好,远远不好。”

我不停地帮JENNIE剥虾、剔鱼肉、拆腿骨……

好像每做一点,我内心的歉疚就少一点,

但是并没有,因为我欠JENNIE的实在太多。

JENNIE突然叫停,来到我面前,帮我脱下一次性手套,说:“萧,吻我。”

我没有动作,我清晰地知道我在逃避。

JENNIE却催促般地勾住了我的脖子,

我看见她的目光坚定,

我依言贴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太过汹涌激烈,我好像尝到了鲜血的铁锈味。

她在着急地确定着什么,我好像也在着急地确定着什么,

我们好像两只被绑在一起的困兽。

JENNIE忽然停下,又说:“萧,看着我,吻我。”

我还是闭眼、靠近,

JENNIE却将我推开了一掌的距离,

但我们还是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JENNIE再次开口,这次却带着苦涩:“萧,你知道吗,你从不在亲密的时候看我。”

我不敢面对她眼里的谴责,她知道,她早就察觉了。

除了“对不起”,我说不出其他话。

“萧,你遇到她了吗?她是叫pan吗?”

我震惊地望她,她如何会知道你的名字?

JENNIE苦笑:“你在回国的飞机上喊了这个字。”

是盼字,盼尔惟安的盼,陈盼之的盼。

八年来,我在心里造了座城,我以为坚固不摧。

然而此刻JENNIE这一句轻轻的揭穿,就使这座城的地基全部崩塌。

JENNIE说:“萧,你去找她吧,我输了。”

我说:“不,是我输了。”

我输给了你。

两天后,我送JENNIE去机场,她回去加州。

我却没敢去找你,

因为我觉得我背负了罪恶,

我觉得我对不起你们中任何一个。

我还是住在新区的那个小两居,

就像当初在西雅图那个阴暗潮湿的屋子里,

我在惩罚我自己。

我有时会忍不住去你家附近走走。

那里有熟悉的、和你有关的气息,让我成瘾。

我既期待遇见你,但又害怕遇见你。

那天在超市,你竟然真的出现在了我面前。

可是我满脸的胡茬,

你满脸的震惊,或许还有失望。

我不该来,我早该知道的。

我逃跑了,像从前的你一样。

一躲又是两年。

两年间,我曾无数次在你家楼下彻夜饮酒,却再也不敢站在你面前。

转眼,陶聪已经上高三了,但不准备参加高考,他要走我当初的路。

我去他家帮他准备。

我看到他书桌上有一盒粉色的糖,

他见我端详,便说:“这是我们陈老师的喜糖,她订婚了,陈老师你见过的。”

订婚了?

“订婚”,这两个字好像是利刃,扎向我。

我攥着糖盒,难以置信,直直地向你家楼下走去。

这条路,我走过太多遍了。

站在你窗户下的的灌木丛边,我从白天守到夜幕。

终于,借着街灯,我看见了你,还有他,手牵着手。

仿佛是觉得十指相扣还不够亲密,你的另一只手也搭在他的胳膊上,

你们边走边笑着说话。

你们忽然停下,他弯腰凑近你耳语了几句。

我隐约看见你羞红了脸。

然后你跳上了他的背,

他双手托着你的腿,背着你进了楼。

你们笑得很幸福。

幸福得我不敢打扰。

我看见你房间的窗户亮起了暖暖的灯,

透光的窗帘映着你们两人相拥的身影。

手里的糖盒因为攥得太久,在我手心里刻下了痕迹。

我拆开一颗,喂进嘴里,甜得我的喉咙发涩。

陈盼之,我吃到你的喜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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