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她面前,他就变得恶劣又幼稚,总想欺负她。

萧孟津看着她从蹙眉到睁眼,几乎是瞬间的事。

他眼看着江兰芽的眼睛由惺忪迷茫到逐渐清明,再到现在两只黑亮的瞳仁里跳窜着几乎将他吞噬的熊熊火苗,也几乎是瞬间的事。

江兰芽恶狠狠盯着他,一把拍掉他的狗爪。不悦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你是不是有病”。

最近他二人相处得颇为和谐,兰芽在他面前也敢时不时伸出爪子试探试探了。

可气性这么大倒还是头一回呢。

面前的人都快气圆了。

萧孟津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一只毛绒绒的兔子,明明就是个温顺无害的,却又冲他凶狠龇牙,摩拳擦掌,上蹿下跳地示威,想狠一个给他看看。

哈——他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兰芽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他在笑!

他竟然还在笑!

他竟然明目张胆当着我笑我。

他完了。

将将入睡又被人吵醒的滋味最是难受,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她才会显出几分从前的刁蛮任性。

江兰芽在心里为萧孟津挑了个漂亮的死法。

若是可以,她想为他打上一个精巧的死结,推他去到一片风致秀丽的湖边,把他漂亮利落地推下去,保证连水花儿都不带溅的!

江兰芽咬牙腹诽,眼刀飞去。

还没等她先怂,对面人竟极有眼色地低头道歉:“公主,我错了。”

不,你没错。是我错了。

是我不该指望瞎子能画像,聋子会调琴,哑巴说书满堂彩,指望狗有人性。

呵。

这人若同从前一般撂脸子发脾气,说不准她这瞌睡也就被吓醒了。可偏偏他柔顺得很,于是便助长了她的坏脾气。

她起身,动作别扭又不自然地绕过桌推他:“你滚!滚滚滚滚,快给我滚!”

高高瘦瘦的男人任由她推,脚下却纹丝不动。

看兰芽眼睛都气圆了,他心里笑叹。

伸出手护着她,揽着人轻哄着,随着她的力道,步子慢慢往后退。

兰芽在长安小娘子里算得上高挑了。但萧孟津却比她高了许多。

此刻他低下头,微微弯腰。搂着她拍背顺气,不住啄吻她白皙光洁的额头,口里含混不清地道歉。

兰芽只觉他温柔地仿佛换了个人,僵着身子呆立片刻,别别扭扭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将萧孟津晾在一旁,自个儿回去坐下。

萧孟津眼瞧着她一拐一拐,不甚自然的步态,脑子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蓦地收了声,手指不自然地蜷了蜷,耳根子都快红透了。

一时屋内寂静。

敞亮的窗外是几杆落拓苍劲的青竹,疏疏落落。

再远处是一片极阔的原地,河水潺潺淌过。

不知名的花香缠着啁啾鸟鸣追到室内。满室盈香。

案前的姑娘坐的端正,正潜心练字,阳光映出她脸上粉粉的绒毛,柔软可爱。

高大的男人乖巧地站在一旁,仿佛有些局促,正注视着对面的姑娘。

外面阳光正好,风过竹林簌簌。

屋内一时安静无话,时光便很好很好。

——可兰芽后悔了。

她很后悔刚才没拿点儿什么堵上萧孟津的嘴。叫他现在小嘴叭叭的没完没了。

“公主啊,你看你手上力量不足,这笔呀就不能这么握。不然写不了几个字就得手抖了……”

萧孟津颇为好心地提点了公主殿下。奈何对面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公主。”

“公主?”

“公主——~”

他两只手拢在嘴边作喇叭状,故意捏着声音,做贼似的尖声细气地朝她喊。

除了在元氏口中听过,兰芽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皮猴儿模样。

心里其实也不生气,但就是想对他闹闹脾气。

她佯怒,啪的一声搁下笔。

“我自然是听到了呀。两只耳朵都听到了呢。”她皮笑肉不笑。

“不如……”你歇了吧,别练了。

他甫一开口,她便抢道:“好啊!那便劳烦夫君多多指教。芽芽感激不尽。”

芽芽——

萧孟津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但一听她语调软软,芽芽两个字仿佛带了小钩子,仿佛心里被什么挠了一下,痒酥酥的。

兰芽却不是什么纠结的性子。她知萧孟津的一手字写的极漂亮。

他儿时师从“南颜北孟”的书法大家孟端之先生。当年长安萧郎名动京华时她便听说过。

她自然是没有什么私心的,只是——既然他这么热心,不如成全他,让萧孟津在生命的最后发挥一点余热。

也算为他这荒诞离奇的一生创造些许价值。

萧夫子绕到兰芽身后,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握着她的手运笔。

高高大大,肩宽腿长的一个人,轻易就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公主你看,对你而言,这样握笔会比较好。这写字亦如用兵,讲究一个道字。有攻便有守,纵横穿插要有气势。你瞧……”

萧孟津的确是个好老师。

他的想象力和表达能力都很好,将习字之道同其他日常所见之事交融类比,实在是妙趣横生。

兰芽也虚心好问。师徒二人默契十足,一个下午过去,兰芽亦觉进益颇多。

其实习字一事当真不怪兰芽懒惰。

儿时在上书房进学时,教他们这批皇子皇女的是个白发苍苍的大儒,极为刻板严厉的一个人,讲课也异常无趣。

偏兰芽那时脾气刁蛮的很,轻易不肯低头。

每每遇到这老学究的课,她便调皮捣蛋,神游天外。

手板心不知被打了多少,可抹抹眼泪,小胸脯一挺,还是那个风风火火,不服输的小公主。

但这字,也算是耽误了。

后来二哥看到她的一手.狗爬字迹,不禁哑然失笑。便在课业过后,日日来监督着她习字。

只是后来二哥越来越忙,到再后来,竟是再没了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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