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对面那神思恍惚的男子便不知是为何了。
两个人在尴尬却诡异地和谐的沉默里对坐片刻。束绿进来通报,重华殿来人请,萧贵妃邀公主与将军午后同往她处品茶。
不是什么敏感的时刻,反而她弟弟刚逃过一劫。人家的姐姐来邀,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两人饭后稍作休整,各自沐浴后相携而去。
出现在人前,又是一对光鲜亮丽的恩爱夫妇。
两人到时,不止萧贵妃早已备下东西恭候多时,四皇子也在。
他与萧孟津想是关系极好,一见到便亲昵地叫了舅舅。
待面对她时有些激动却又害羞,腼腆地笑了笑,似乎是在纠结该叫舅母还是叫皇姐。
兰芽善解人意地笑:“四弟不必多礼,仍如从前一般就是。”
她对这个弟弟印象不坏。
从前她受了母妃冷落抑或是有了烦心的事,便喜欢一个人跑到御花园一座假山后头静坐。
就那么小小一片天地,静悄悄地陪着她,谁也发现不了她。
那日她抱膝躲在那悄悄抹眼泪。却看到小花园里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年约三四岁的小男孩儿拍手做鬼脸儿。
竟是在欺负他。
她忽然想起皇后娘娘今日在御花园设赏春宴,邀诸位命妇入宫同赏。这些孩子想必是各个公侯贵族家的小公子。
她忽地后怕,幸好没冲撞到皇后,在人前出丑。
江兰芽爬起来拍拍手上尘土,又抬袖抹抹眼泪,准备悄悄溜回去。
就那么不经意地回头一看,却生生住了脚。
那些人还在欺负他。
那个受欺负的小男孩儿小小一个,白白净净的,就那么孤零零地低头站着,小手轻轻蜷在身侧,可怜巴巴的。
叫她想起母妃歇斯底里发泄过后,那个呆愣原地、蜷着手不知所措的自己。
她还是回了头。
仗着自己个头大驱走了那群坏孩子,她这才发现,这小男孩儿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萧贵妃所出的四皇子。
嘿,她这一好心,还帮到自己弟弟身上了?
“你为何一个人在这儿?带你的嬷嬷侍女呢?”她蹲在他面前,拉了他胖乎乎的小手问道。
那孩子摇了摇头,看起来孤僻得很。
手心都有些烫了,想必是在这大太阳底下站了许久了。
她的确听人说四皇子性情孤僻,似有……先天不足之症。恐是个傻子。
宫里的谣言总是如此,飞短流长,恶毒又刻薄,哪怕是对着个孩子也是用了极大的恶意去揣度。
将个孩子一个人放在大太阳底下这么久,还受了欺负。
这群刁奴不是蠢就是坏。
她牵了江承策回到萧贵妃殿前,又嘱咐了他如何同自己母妃说,好让她做主换了那些人。
方才逞英雄逞的畅快,回去的路上,兰芽开始感到后怕,怕自己掺和了太多事。
这是生活在这尔虞我诈的深宫之中的每个人,不论主子还是下人都该有的,事不关己明哲保身的自觉,或者说一种冷静到冷漠的警惕。
事不关己便漠然旁观,这才是宫里的生存法则。
她也在怕,怕这一时的恻隐之心会害死她。
但幸好没有。
日子仍是一天天的过活下去。
她后来有在御花园、在上书房遇见这个比她小了十多岁的孩子。
他会很柔善地对她笑,悄悄往她手心里塞一颗糖。她也会在人少的时候同他闲聊两句或是玩耍。
但她从不敢单独见他,也从来没有送过他什么。她不敢。
她最后一次见江承策,是去年的宫宴。
那时她已不必再去上书房了,也很少去御花园。
算一算,他们已经快三个月没见面了。这孩子高兴极了,见到她时眼睛都亮了,一改往日的矜持想扑过来抱她。
她暗暗摇了摇头,眼看着他失望又委屈了垂下头。仍是不为所动。
她后来同他讲,等你日后长大了,若是还愿意找皇姐玩,咱们自然可以快快活活地玩,不必顾忌什么。
但现在不行,现在若咱俩走得太近,对你对我都不是什么好事。
是啊。生在这宫闱之中,皇帝的子女之间,本就不该有那么多亲近。
她日后要嫁人,要被作为皇家礼品送到王谢乌衣巷,又或者被拧入某股政治势力。又或许,有一天她没价值了,便要被掩口蒙眼,消失于后宅内帷。
也说不定她有一日也会一改往日模样,变得权欲熏心,伸手搅弄风云。
而他身为皇子,日后要长大,要夺权争位。
在后宫,他的母妃是炙手可热的萧贵妃。
在前朝,他背后会是那个煊赫浩势,像一根刺扎在皇帝心头数年的萧家。
他们总是会走远,甚至是反目为敌的。
所以,不如离得远一些。
可没想到,不过几月之后,皇帝心里有了新的盘算。一朝圣旨临门,她成了萧家妇。
成了他名义上的舅母。
小承策啊,世事可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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