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让人担心为好。
她弯了弯眼,“这几日多叨扰,还请您保重身体。”
*
马车行的极稳。
于路途中,冬雪才向迟筱报告,太子病重。
她忍不住蹙眉,“东宫缟素?”
冬雪道,“是,奴婢离京时,已有消息说陛下准了冲喜的折子。”
偶有摇晃,带着马车车窗挂着的帘子晃动。
从缝隙间透进的阳光凝成灿灿的光束,迟筱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这自称是公主府侍女的冬雪。
她还在说话,嘴一张一合。
却没有一句真正进了迟筱耳朵。
景朝确有这个风俗。
重病之人被认定药石罔医时,亲近者缟素,以白事冲喜。
但是……
冷不防地,迟筱开口,“你是周贵妃的人?”
她微微眯起眼,又道,“还是说,你是迟瑜手下的人?”
迟筱心道,诈她一下也不吃亏。
冬雪顿住话语,那张自始至终都恭恭敬敬的脸微微抬起,迟筱才发现,她有一双形状漂亮的眼睛。
只是,那双眼睛,并没有包含多少情绪。
目色沉沉。
冬雪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开口道,“殿下说笑了,奴婢和秋梨……”
外面传来的一阵骚动打断了她未尽的话。
兵戟交错声、铁器刺破血肉声、人的惨叫声、大喊聚集的声音……
嘈杂与浓厚的血腥味透过马车壁,传进了车厢之中。
“……”
迟筱捂住嘴。
她有些反胃,喉间一股哽塞感。
手下意识捂在腹部、有着那个过分乖巧的孩子的地方。
昏暗与晕眩之间,迟筱缓慢地吸着气。
寒光一闪,有透着冷气的锋锐利器抵上她的脖颈处。
迟筱下意识后仰,却被推地更紧。
“别动。”
冬雪低着声警告她。
刀光映射间,迟筱一瞬看到,她的面上也带着错愕。
*
滁州。
一月来接连的大雨,最终还是引得了一场山洪侵袭。
肆无忌惮奔流的洪水尚未遏止住,偏又遭逢时疫,借死于洪灾而难腾出手清理的百姓和牲畜尸体传播。
天高皇帝远。
滁州地广人稀物资匮乏,早先拨来的州府经费被由上至下层层剥削,到了下层官员手里,都只是勉强温饱。
更别指望着设在当地本意是以备不时之需的粮仓,此刻还能剩多少发挥作用的地方。
对于百姓而言:
没有粮食,那只能买。
买不到,就去挖树根、吃观音土。
如果等到这些都没有了,生存的需求完全压倒一切时——
卫兵在试图驱散周围聚集的百姓。
灾情极大的消耗了他们的体力,值得庆幸的是,在新任滁州知府祁晏上任时,不知从何处带来了一批新的物资。
在灾情起来的第一时分发,及时遏制了一系列糟糕后果的连锁反应。
但如今,那位始终奔走在灾情第一线的官员已经许久未见踪影。
他的副官却还是稳坐在衙门里,像是完全不关心上官的去处。
……
府衙内,滁州同知脸色显露出一点焦急来。
他身材富态,白胖的脸上眉毛却已经半边发白。
王楠如今已经是在滁州任同知的第二年。
他知晓,只要此次吏部考核他能拿到合格,便能在下一年的春天调任他地。
可是,如果上官失踪、他却隐瞒不报,尤其是对方还是本朝长公主的驸马时,别说升官调任,项上人头能否保住都难说。
但是……
但是……!
王楠咬牙,为这种困窘的境地而挣扎不已。
滁州地处西南,虽然偏远贫瘠,但还有一个让其具备存在感的闪光点。
五到六月间的短暂枯水期,俞江江水平稳,船只便可以借道进入大运河,北上是上京,南下就是江南。
逢年过节,西南片区的官员要互相走动,安王府自然是不能忽视的地方。
那个传闻闲云野鹤一般的浪荡子王爷,却借着宴会遮掩,传话与他。
许以金钱、权位,又兼之以恐吓。
烛火映在屏风上,拉长了那翘腿坐在桌案后椅子上的人的影子。
年轻而和善,是安王迟瑜给人的第一感觉。
但自那以后,王楠见他,常觉有冷汗从颈后滴落。
那副清秀皮囊包裹住的,是与身份地位不匹配的——
滔天野心。
他却因为那一张张陈于纸上的罪证,而不得不屈服。
如若事发,丢的可不就只是他王楠一个人的命了。
搏一搏,或许还有条生路。
富贵险中求,但他天生便没有这份狠性。
祁晏失踪已经是第三天。
在外面,这个消息还未被坐实,目前仅在小范围内流传。
王楠却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京中太子重病的消息,让他下意识害怕起了,脑中浮现的那个可能。
衙门外,卫兵呵斥百姓的声音让他烦躁不堪。
站起身来,富腴的身材让他光是走动便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刚想走去门口呵斥,却突然有下人来报。
“大人,城外、城外来了一队兵马。”
听到这话,那肚子颇大的官员猛地转身,冲上去揪住小厮的衣领,“看到是哪里来的人没!”
憋气憋的脸通红的小厮嘶哑着声音,颤颤巍巍道,“好像、好像旗子上绣的是安王府的标志。”
瞬间,一墙之隔的争吵也不想管了。
王楠颓败地靠在墙上。
已经……没有退路了。
*
城外。
一片夕阳照下。
红日天边,有马蹄整肃的队伍踏光而来。
绣有安王府纹样的旗帜在风中招摇。
中间押送的是一辆辆盖着白布、满载物资的平板车。
守城的卫兵显然认识那个旗子,却不知为何安王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迟瑜骑在马上,微笑道,“为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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