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周老大人非常博学,讲什么都很有趣,傅瑶光刚开蒙的时候坐不住,总心心念念地想着去御花园中玩,周大人在课后还会去御花园中寻她,选一些格外生动好听的经史故事,变着法地说给她听。

便是卸任宫学太傅之后,仍是对她时有指导关照,前世周大人宁死不降,在宫中阶下触了柱,其独子周则安也死守宫门,最后血尽而亡,一家满门皆是忠烈。

在傅瑶光心中,周大人也是她心中极为敬重的师长,这会乍见周则安,她下意识便唤出幼时叫惯了口的称呼。

周则安和她也算是相熟,见她过来玩笑道:“臣哪里担得起公主的师哥,公主这般称呼,若是我爹听见了,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太傅成天嚷嚷着要打你,也没见他真舍得碰师哥一下。”傅瑶光笑道。

“公主莫不是还真想看我被我爹打啊。”

“周将军,方才查到什么了?”

晏朝蓦地开口,语气似乎是比方才稍显不耐。

周则安知道晏朝的性子,也没往心里去,只是再度叹声,对傅瑶光道:

“旁的便算了,差事没办好,说不得我真得挨一顿揍。”

他朝身旁副将呈上来的物事指了指。

“就这玩意,方才找到的。”

傅瑶光端详片刻,“这是行凶之人所用的弓?”

“这是弩。”

看着那把弩,周则安满脸皆是郁色。

“而且这不是大乾的弩。”晏朝沉声道。

“晏大人对军中的这些兵器也有了解?”周则安讶道。

“之前受命帮兵部整理过名录,大乾的弩没有这般制式的。”

“这应是……梁国的机弩。”晏朝辨认后,言道。

“梁国的弩?”傅瑶光重复了句。

“周师哥,是吗?”

她不大确信地望向周则安。

晏朝乃是文臣,若论起这些兵器刀剑,自是自小便在军中的周则安更了解些。

“晏大人连这都能看出来!”

“我还是因为当年亲眼见过一次,这才对梁国的这种机弩格外有印象。”

听周则安这样一说,傅瑶光便知道,晏朝说的大抵是没错的。

她心头也渐渐沉下来。

姜国三皇子身死,卫国的皇子牵涉在案中尚未洗脱嫌疑,眼下又出现了梁国特有的机弩,这事情越查越复杂。

她忍不住望向晏朝。

晏朝并未瞧她,只抿着唇肃着脸,若不是几次见到他时,他都是这副模样,傅瑶光几乎要以为自己哪里惹到他了。

左右他都是这样子,傅瑶光也没往心里去。

想了想,她问周则安:“周师兄,你可瞧见是什么人留下的这柄机弩?”

“难受就难受在这,我连个人影子都没追上。”

“待会若是陛下问起,我一说不清这东西哪来的,二也没能追上那行刺公主之人,更不知道这外面如这般的机弩还有多少。”

周则安越说越萎靡。

“连我自己都觉着,我就该被我爹打断腿,也好省心。”

“今日这事原也有许多疑点,连晏大人都没能查到什么,父皇应不会苛责周师兄的。”傅瑶光有些好笑地宽慰了句。

正这时,王禄从营帐中出来,朝这边走过来。

“殿下、晏大人。”

“周将军,陛下传您进去回话,请吧。”

周则安朝傅瑶光和晏朝一拱手,带着几名副将随着王禄往营帐里走。

傅瑶光看周则安进了帐内,转回身望向晏朝。

“晏大人,方才都没来得及问,你手臂的伤严不严重,会不会留疤?”

“不严重。”

“方才在殿内听你大理寺的人说,那些箭尖都是没有血槽的,拔箭的时候肯定要疼死了,怎么会不严重。”

傅瑶光忍不住朝他伤了的那一侧手臂望去。

可他这会穿的已不是先前受伤时穿的那套官府,虽瞧着是一样的,可手臂那一侧完好如初,并无破损。

想想也是,他那般爱洁,应不会继续穿那套带着血污的衣裳。

非亲非故地被这人救了,人家还因为自己伤了。

傅瑶光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她跟在晏朝身后,随着他一并往外走。

“晏大人,你今日这也算是因我而伤的,你伤好之前,若有什么我能帮你的,你只管开口,瑶光绝不会推辞。”她郑重许诺道。

傅瑶光其实很诚恳,也是发自内心的想还了这个人情,但在她的设想中,晏朝十有八九不会接她这话茬。

但出乎傅瑶光意料的是,晏朝只闲闲地问道:

“伤好之后呢?”

“什么?”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臣伤好之后,若是有求于公主,公主便会置臣于不顾?”

傅瑶光不解其意,但仍答道:“自然不会。”

“晏大人可是已经想好了?”

“没有,随便问问。”

晏朝平视前方,声音淡淡。

这人实是不好说话,也不知道平日里他的同僚都是怎么和他沟通的。

傅瑶光不再开口,但脚下仍是下意识跟着晏朝同行。

片刻后,晏朝停下来,半侧过身,不作声地盯着她。

“怎么了?”傅瑶光被他看得有些莫名。

“微臣与公主也是同窗,为何公主唤周则安师哥,唤臣只却唤大人?”

“……太傅当年对我格外照顾,我唤周将军师哥是因着太傅的情面,这与晏大人有何关系?”

这没什么值得避讳的,傅瑶光坦然答罢,却见晏朝眉头拧起,似是在思考,片刻后又道:

“公主既是这般守礼,臣同懿之乃是表兄弟,臣的姑母,公主要唤她一声母后,若依此论,公主应唤臣表兄。”

懿之乃是傅瑶光的兄长、当朝太子傅瑜的表字,傅瑶光虽不是皇后所出,可却是要唤皇后为母后,且无论是皇后还是兄长,素来对她都极好。

可是这和晏朝没有关系啊。

她唤母后、唤兄长,乃是纲常,可晏朝和她是拐着弯的,从来便没有这样论的。

傅瑶光看向晏朝,这人冷峭眸光中带着几分打趣,颇有些悠闲地望着她,似是在等她的回答。

“晏大人许是忘了,瑶光的母妃乃是岭南徐家的世家女,我母妃嫡姐当年便是正是嫁去了晏大人的母族,若是按晏大人这般,七拐八扭的关系都要论说一遍,那瑶光也不介意晏大人唤我一声……”

“小姑姑。”

她朝他走近一步,含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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