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什么声音也没有出,只把手指攥进了掌心。
穆离渊在江月白左肩锁骨穿了一只刻着魔纹的银环,银环的底部坠着一只铃铛。
这个印记,不仅能看见,而且能听见。
烛光摇曳下,银环里侧淌着湿润的血珠,像在垂泪。
“师尊,”穆离渊俯身在江月白耳边,用指尖拨了一下银环,铃铛轻响,“好听么。”
银环上的血滴下来,穿环处又渗出了更多。
江月白没说话。
声音好不好听,都不像是给人带的。
穆离渊给江月白解了锁链,又替他穿上了白衫。
动作极近温柔。
江月白终于睁了眼,看向穆离渊。
目光在说——你要如何。
穆离渊半跪下来,替江月白挽着衣带的结:“今晚月色很好,我带师尊去看看,好不好。”
......
魔岭风急,却将篝火的热焰吹得更高。
穆离渊走下高殿长阶之时,其余纷杂都识趣地隐匿退去。
九霄碧空,月明星稀。
的确是个不忍错过的良夜。
穆离渊横抱着江月白走在残雪未化的寒夜里。
江月白的白衣下摆随风飘出很远,像一朵暂栖怀抱里的云。也许晚风再吹一吹,这片云雾就会彻底消散。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言语,什么都没有做。
甚至没有睁眼。
穆离渊的衣袍很冷,但气息却很烫,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料层叠仍旧如炙火。
在寒夜不灭。
月光温柔,江月白不用看就知道。
他睁眼是因为一阵花香。熟悉的芬芳。
紫藤。
江月白看到一棵紫藤树。淡紫色的花团在月色下像雪,垂落的枝条像悬挂的冰。
与这漆黑的魔界暗夜格格不入。
这不该是魔岭上应有的花。
江月白被放在了摇晃的紫藤秋千上。
穆离渊替他整好散落的衣摆,又顺着衣衫布料的线条缓缓上看,看向他的眼睛:“师尊从没有坐过秋千吧。”
沧澜山的春寒峰上有棵千年紫藤,穆离渊在紫藤树下做了秋千。
穆离渊自己坐过、纪砚坐过、晚衣也坐过。
江月白只远远地看着三个徒弟。
三年前,春寒峰被大火肆虐,紫藤被砍,秋千也断了。
但后来,江月白将它重新修好,好似一切都没有被什么折断过。
但穆离渊并不知道。
“我想和师尊玩一个游戏,”穆离渊低声说,“很久之前就想了。”
江月白无声地说:“什么。”
穆离渊扯断了一段垂下的花枝,绕在江月白的双腕,将他的手捆在一起,恶意地说:“我想看师尊从高处坠下来。”
从遥不可及的神坛跌落,从不能染指的地方坠下。
落入泥潭、落入深渊、落入地狱......
落在没有旁人知晓的地方。
秋千被用力推起,连狂风也跟着作恶。
江月白的衣衫散开,真的成了风中的云。
太高了,连深蓝的夜空都近乎咫尺。月色安静地流下,落了他一脸。
被捆住的双手抓不住任何东西。他也没有想要挣扎,任凭自己在最高处飘出又坠落。
他不介意被摔得粉碎。
最好再粉碎一些。好让那些难以消解的彻骨恨意能融化在这场月色里。
耳边风越来越急促,江月白知道自己即将坠地。
也许会是七窍出血、也许会是粉身碎骨......
不论哪一种,都能够解恨。
他闭上眼,准备听鲜血在周身飞溅的声音——
可是没有。
穆离渊在最后一刻接住了他。
接在怀里。
为什么。
江月白没有出声,只看着穆离渊。
“东西摔坏了,”穆离渊将江月白重新放回秋千,解开他双手又换个法子绑住,和两边的秋千藤勒在一起,让粗糙的花枝嵌进皮肤,“还怎么用。”
晚风吹开白衣,月影跟着一起摇曳,明暗交错的光影映在江月白身上,将隐秘又动人的线条照亮。
穆离渊握紧秋千藤条上的手,把缥缈的云固定在身前。
紫藤树猛然摇晃,坠落纷纷残花。
江月白仰头缓了口气,月色搭在长睫,他看到上面有模糊的水珠影子。
铃铛响得时轻时重,与呼吸一起。
月下银环,骨中鲜血,吸引着嗜血的魔。紫藤味的晚风拂过,花瓣恰好落在相距咫尺的鼻息之间——
穆离渊心里一颤。
他忽然感到无边恐惧。
他或许永远忘不掉这个月夜。
风停的时候,紫藤树止住了摇曳。
江月白的手腕被花枝勒出了血,肩颈白衣也被锁骨伤口染成粉红。
“师尊,”穆离渊看着江月白,嗓音暗哑,“我好怕......”
怕这个长夜会铭心刻骨。
空气中有淡淡的汗水和鲜血气味,蛊惑,也残忍。
隔着飘落的花瓣,江月白看着那双沉溺于欲念与惧恨里的眼睛,苍白带血的薄唇说出没有声音却又字字清晰的字句:
“过了今夜,我的渊儿不用再怕。”
穆离渊眸底的月光晃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碎裂。
是啊。
杀了江月白。
他不用再惧怕仇恨无法消解。
不会再惧怕回忆起昔日被欺骗的梦魇。
一切都能在明日那场酣畅淋漓的复仇中得到永远的解脱。
永远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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