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里面。”

“我高大威猛,我睡外面吧,掉下床还有我给你垫着。”

“行了行了知道你一米八了,你睡里面。”

“一八八!”顾还掷地有声地纠正我。

总之最后还是顾还睡内侧,他睡得很香,而我却失眠了,总是忍不住去看窗户,要不用报纸贴上明天睡起来再撕掉……我只好背对窗户面朝顾还,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看顾还也挺吓人的,看久了越看越陌生,顾还右脸颊边有颗小红痣,他脸上有痣吗?其实我从来没认真看过他,不是我对顾还不上心,我没事盯着个男的看什么。

总之我失眠了,第二天起来黑眼圈掉到下巴,把顾还吓坏了:

“我昨晚梦游跟你打架了?”

“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没睡好。”

我用冷水洗脸,很快就彻底清醒过来。

小明又给我们提来了早餐,还是海蛎面线,我们坐在值班室里吃早餐时,从窗户外看到莫宁来上班,她隔着窗户朝我们挥挥手,就转身上楼去了。

老民还是没出现,搞笑,难不成只要我在平河派出所里一天,他就一天不来上班?或者其他别的原因,不过当下我也没空管老民,我需要尽快调查清楚带走林珊玥的人。

我把复原过后的王金凤照片打出来,和顾还一起坐警用摩托去林珊玥家。

林珊玥家是典型的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商品房楼型,一梯两户,户门对开,水泥楼梯,脚步踩在上面沉重得像敲钟。林珊玥家在六楼,两层门,一层锈迹斑驳的铁栏杆门,一层茶黄木门,栏杆门上部分挂着打满补丁的门帘布,我小时候家里也会挂这种门帘,补丁都是从旧衣服上剪的。

我敲了很久的门才有人来开,但只开了内门,门内泛着红光,接着伸出一只皱巴巴的、枯枝般的手撩开门帘,门帘后是个面色蜡黄、发量稀疏的老头,七十上下的年纪,满脸沟壑能夹死苍蝇,他张嘴就是一口焦黄的烟屎牙,用带着浓郁口音的普通话,口气极冲地问我:

“你们找谁?干什么?”

我和顾还把警察证亮出来:

“我们来调查关于林珊玥的事情。”

老头像只警惕的老鼠,小眼珠子在松垮下垂的眼皮下转了两圈,才放我们进屋。

客厅面积不大,东西杂七杂八看似凌乱却又整齐地堆放在一起,很有老年人生活气息的屋子。

这个年纪的平合人绝大多数有拜神的风俗,在客厅东北角的立式神龛里,开着两盏铜电蜡烛,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瓦数的供奉灯,居然能把整间屋子照得通红,像地狱的大门。

老头站在一旁不吭声,双手贴在起球的秋裤两侧局促地蹭着,多数人被警察问话都是这个反应。我用柔和的口吻安抚他:

“大爷您坐,别怕,我们就问您几个问题,您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就行。”

我先问了老头的大致情况,他叫林进军,今年七十一,土生土长的平合本地人,一辈子都没出过平合,他有两个儿子,都和儿媳妇在外地打工,林珊玥是他小儿子的孩子,在平合读小学,平时由老人家在带。

“林珊玥走失时,你在哪里?”

林进军开始支支吾吾:

“我在、我在周围……我一个不注意玥玥就……”

“具体地点。”

“在……在小卖部!边上的一家小卖部,对,我在买烟,玥玥就跑不见了!她就是不老实,哪有女囡子像她这么难带的。”

顾还吓唬林进军:

“你最好说实话,谎报是妨碍公务,可以把你抓起来关的。”

听到要被关,林进军马上老实了,哭丧着脸向我们求饶:

“我说我说!你们别抓我!我那天,那天下午去舞厅嘛,带她去,她一直吵,要回家要回家,我就给她钱,三块钱,三块钱让她去门口小卖部买吃的,然后就,她走丢了,我……哎呀我都跟她说,别乱跑,就是不听!”

顾还冷笑:

“歌舞厅?你还挺潇洒风流的。”

我把视频给林进军看,问他认不认得出来是谁,林进军看了半天,小心地问:

“我认不出来,会被抓去关吗?”

“真认不出来?”我问。

“这都没个脸怎么认嘛……”

“那这个人你认得吗?”

我把王金凤牵林珊玥过马路的照片递给林进军,林进军只看了一眼就吓得连连后退,撞到身后的储物柜,储物柜里的物品稀里哗啦地掉,紧接着“啪”的一声巨响,一个相框正面朝下掉在地上,林进军如同失去重心的鸟,扑啦啦地捣腾两下就摔了,他情绪激动地朝我们大喊:

“你们什么意思?!别想吓我!你们真的是警察吗!你们到底想干嘛!”

林进军的腿在地上不停乱蹬,把杂物踢得乱飞,却始终没能站起来。相框刚好被他踢到我脚边,我捡起来翻过面,是张黑白遗照,赤色供灯照得遗像中的人脸都有了红润的血色,笑容慈祥,眼含笑意地注视着我——这人正是王金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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