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一切的肇始还是在于司马绍。自己待这个聪明天子太松了。

从前阅读史书时,桓景也觉得权臣都是大恶人,而被权臣挟持的天子可怜之至。比如董卓如何凌虐汉室,曹操如何挟持天子,在作为读者的桓景看来,都是些大逆不道、残害忠良的恶行,是要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

可现在,权臣竟是我自己。

掌握着军队和权力的权臣,与掌握着名分的天子,有着本质的矛盾。权臣的手下想要权臣再进一步,登上帝位,自己也可做个从龙之臣而天子则会认为指挥军队、行使权力的权臣本身就是威胁。所以自从伊尹以后,除了少数情况之外,权臣和天子之间,总得倒一个。

而唯二的例外,无非是周公、诸葛亮,他们都鞠躬尽瘁,并最终还政于天子。原因说简单也简单,周公和诸葛亮没有什么私心,也没有篡夺大位的野心而作为被辅佐的对象,周成王和刘禅,要么弱小、要么才能平庸,所以倒能相安无事。

但桓景不禁扪心自问:你真的想做周公么?

在迎立天子后的这几个月里,桓景在名分上甚为谨慎,只给自己加了大将军、尚书令和雍秦二州牧,也没有弄什么“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花样。侍奉司马绍也算周到,并无逾矩的行为。饶是如此,司马绍显然还是不甘心做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帝。

关中是自己打下来的,帐下军队都是自己培养出来的,文臣武将都是自己的亲信。若非考虑到统率天下的名分,桓景本来可以不必立这个天子的。

何况司马家的天下本来就是偷来的!

想到这里,桓景不禁捏紧了拳头,心中真想像后世高澄那样暗骂:“朕!狗脚朕!”

事已至此,君臣之间显然不再可能有什么情分了,是时候做个决断了

他于是带着亲卫径直进入未央宫,伴随着铠甲撞击的声音,和如林的戈矛。宫中的侍从作鸟兽散,避之不及。司马绍身着冕服,端坐在龙床上,坐得笔直,声音却微微发颤:

“大大将军凯旋而归,实乃天下幸事!”

桓景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既然是天下幸事,陛下为何如此害怕?”

司马绍涨红着脸,不能回答。

“听闻当初诸葛武侯北伐之际,正是大败宣帝,获甲首三千之时可那蜀后主却以思念为故,实则疑心武侯,召他回成都,故而功败垂成,这才有了大晋的天下。

“如今晋室倾危,臣带着全军孤身在并州血战,却不料竟然使陛下害怕。陛下可不要学刘禅啊!”

虽然桓景完全把演义和正史弄混了,让真正熟读三国志的卞壸不免摇头,然而暗示的意思却是清楚的:和诸葛亮一样,治权、兵权都在自己手上,自己可以选择像诸葛亮那样做个忠臣,也可以选择不做。

“有小人劝朕说,要西平公入长安,可以和大将军互相制衡。现在看来,大将军忠心耿耿,朕就不该召西平公入长安,徒生枝节,致使爱卿误解,反而耽搁了前线的事务,是朕错了。”

司马绍见桓景暂时没有篡逆的意思,语气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冷淡了,这才勉强能够答话。

好一个聪明天子,身段倒是一下软了下来,桓景见司马绍也算识大体,不好再说什么重话。但以后的监视可是少不了了。

“三人成虎,将来臣必然还要经常出征,陛下可以问计于臣的心腹,这样就可以免于被小人蒙蔽。臣观将军游子远虽然是胡人,但知兵法,又忠实可靠,可以作为光禄勋。”

桓景想来,自己还是疏于防范,竟然让王仲坚任管理宫禁的光禄勋一职。但作为白云坞出身的嫡系,王仲坚虽然可靠,但一旦有战事,自己必然将其带离长安,那么等监管一松懈,聪明的司马绍一定有办法送出密诏,也就有了这次事件。

反而是游子远适合做光禄勋。作为先前的敌人,现在除了自己和羊献容,这个胡人在长安可没有其他的亲信了,正是所谓孤臣。当初汉武帝用金日磾,也是这个意思。反倒是带着这个胡人出征,就算游子远再忠诚,自己的部下恐怕也不会对他完全信任。

听完桓景的建议,司马绍舒了一口气:

“大将军说得是,朕都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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