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问题是,它能给人眼前的“风华”与业绩。

种杨树等于吃丹药,让大地红光焕发一阵子,然后一病不起。

只是树的时间长。所以杨树导致的红光焕发的一阵子是按年算的。

几年内红光焕发,大家挺高兴,当班领导业绩有了。等到一病不起了,也没人注意了。也没人追究了。

江焱皱眉,并不开口。

“小江同志,你看看有什么问题?”杨局长再一次追问。

江焱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大问题,只能先说小问题,“树木矮小,没看到什么病虫害,就是小了些,稂莠不齐。其实就是营养不良的问题。有些地方水少、有些地方水多,所以长得不一样。”

杨局长愁,蹲在地上给旱烟杆子放烟,皱着眉头,“哪来的水啊?就是有水,哪有那么多人力浇啊?”

江焱思索着杨局长的品性,这两天相处感觉是个热心肠、有担当的,便张口,半天,又抿嘴收回。又张口,皱眉回避。做出欲言又止的扮相。

杨局长是明白人,看他动作便知道还有事,“说敞亮话。有事你就直说,不碍事。”

江焱松一口气,“咱们不只树有问题,选的树种也有问题。不同的树就是纸这沙子不同的药。杨树就是一颗急药,丹药,活是能活一段时间,后续,可就没了。”

“地下水都被杨树抽上来了。表面看起来是好好的,但是内里被抽干了。”

“就是相当于用你五脏六腑的血往脸上、皮肤上供,气血看起来好,实际上已经没了。”

他说得话不难懂。

杨局长却是愁容满面,怔怔地看着前方,半晌问一声,“可靠吗?”

江焱指着摇曳的杨树叶,“这么大片叶子,相当于大片的水在天上飘。我们看不见摸不着,最后又落在地上腐烂。”

又指着所有的杨树林,“只种一种树,只要生了病,大家跟着传染,没有别的树做隔离,所有的树木被同样的病折磨,大面积坏死。病还好,打药就好。害虫就不行了。”

局长抽着旱烟袋,蹲在地上看树林,沉默不语。

江焱并不期待局长说些什么。他只是做一个技术指导。担责任地都是局长。

这片林子少说十公顷,还未算别处的。

这些杨树算下来不知道多少钱。现在国家还未改革开放,一分一厘都花在刀刃上。

江焱能看到到局长额头上的青筋,他甚至能感觉到他咬紧的牙关。

局长狠狠吸上一口气,盯着山下大片的杨树林,“场里的积蓄已经不多了。上面问下来,不知道怎么说。”转过头,十分费解,“我看防护林也是这么干得。”眉目皱得紧,“我就是照着防护林干得。”

江焱沉默片刻,眼睛眨了眨,“所以我也不敢说。”

最怕得就是教人做事。告诉人别人错了,得到的不一定是纠正错事,而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他怕。

搞生态的地方没有研究生态的人在。大家言论空空,跟风行事。

有时候,受时间与技术限制,目前只能看到好处,未来才能看到坏处。

树木就像百年的巨人。人类十年二十年研究它,也研究不明白。只有代代传承才能研究明白。

江焱盯着前方的山,脚下的树,沉默不语。

太阳已经升起,风不冷,但爬过山的身上出了汗,这会子风吹着有些冷。

目前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局面。

大可以闭着眼睛干下去,到时候调任到别处去。左右那时不是他擦屁股。

江焱蹲在地上,看着树。局长递过来烟袋,江焱摆摆手,等着局长拿主意。

局长一个人吐着烟气,土黄色的眼皮有着大大小小的老年斑。脸与手露出来的皮肤都是癞蛤蟆的颜色。

他是一位老人。

一袋旱烟抽完。

局长敲敲烟杆子,长出一口气,“重头再来吧。”顿了顿,“这时候重来还有机会。我干得就我来承担,我问心无愧。”

他的语气平淡,显然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江焱盯着局长,这位老同志,心中有一些震撼。他不承担责任也没人会追着他责骂。这个时候没有人知道出了错误。

思索片刻,江焱出主意,“咱们有些杨树长得还可以,可以转手卖了。挑些还有长势的苗,多施点农家肥。能换一点钱是一点。回头买别的树,换吸水少,耐干旱,活得久的树,让他们世世代代在这里守着这片江山。”

若是几十年就要换树,这片脆弱的土地受不了。

局长轻轻笑了笑,挥着烟杆,“走吧。回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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