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陈华走后,徐鹤回到徐嵩面前重新拜见,然后关切道:“大伯骨伤如何?”

“雨雪天隐隐作痛,但性命似也无忧!”这时,徐嵩突然道,“你大哥昨日已经北上赴任!”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徐鹤一愣:“大哥?北上赴任?”

徐嵩点了点头道:“陛下下旨,擢你大哥为太常寺卿。”

徐鹤皱眉道:“这种时候大伯不应该让大哥北上的!”

徐嵩看着徐鹤道:“儿大不由爷,劝过了,再劝父子就成仇了!”

太常寺有寺卿一人,正三品,少卿两人,正四品,

大哥徐凤原本在福建任知府,正四品的官衔。

如今成为太常寺卿,那算是升官了。

不过太常寺这种地方,不过是管些祭祀、礼仪、采买宫中所需菜蔬肉食的闲职,并没有多少实权,在朝廷上的话语权更是与谢道之这样的大理寺寺卿不能比。

他早觉得徐凤这人虽然三十多岁了,但一点都不沉稳,身上满是世家公子那种嫉妒、小气、贪图虚荣的毛病。

果然,一个正三品的闲差立马让这位不顾徐家与张璨的矛盾,不顾老父的劝阻,坚决想要北上,这种人实在是太高看自己,实则一脑子浆糊。

但这种话,徐鹤在徐嵩面前当然不好说,估计徐嵩心里想要掐死这个不省心儿子的心思都有了。

“且不去说他,亮声,未来道阻且艰,你想好如何应付了嘛?”这是徐鹤回来后,徐嵩第一次用严肃的口吻对他说话。

徐鹤斟酌了半晌后对大伯道:“大伯,我估计朝廷这次恐怕是艰难了!”

徐嵩皱眉道:“何以见得,宣府、怀来、蓟镇之兵少说还有三十多万,这些边军都是朝廷精锐,一声令下便可随时南下!”

徐嵩摇了摇头道:“你还记得鞑靼的那个俺答吗?”

“据在清河店俘虏的那个游击孟弘交代,俺答身边有一个名叫赵全的魏奸,他是大同白莲教的教主,白莲教是什么货色,我想大伯再清楚不过了!”

徐嵩点了点头:“你是觉得俺答会在开春天气暖和后大举南下牵制住边军的兵力。”

“不是觉得,而是肯定,虽然在张家湾,侄儿打退了俺答,但那只不过是俺答害怕夜长梦多,主动退走而已。”

“再加上这次他根本没有抢到什么东西,今冬又是大雪灾,来年他们肯定要南下找补回来的!”

徐嵩点了点头又问道:“假如京畿沦陷,你准备怎么办?”

“东南的倭寇!你准备怎么办?”

徐鹤皱眉道:“东南的倭寇,说白了是扶桑四岛武家内乱导致的民不聊生,咱们就算能扑灭大小海寇,但那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我的意思是,东南用卢镗继续练浙兵维持住局面,咱们这边也要练兵用倭寇来给我们锤炼队伍!”

“待到中原平定之后再泛海东渡,直击倭寇老巢!”

“我已经写信给广东按察使汪鋐,请他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搞来几艘佛郎机人最新式的海船,有了这些船,咱们从松江北上直逼辽东,或是从宁波出港直达扶桑就有了保障!”

“不过,这些都还是我的一厢情愿,还要看天时地利人和!”

“实在不行,待练兵有成,先敲掉几个大海寇震慑一二,让他们不敢肆意妄为!”

徐嵩点了点头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练兵!但北京那边一日没有消息,这兵就练不起来!”

徐鹤明白大伯话中的意思,其实他跟自己一样,也不看好张璨。

但北京的朝廷毕竟是正统,他戳在那里一日,那全国各地的钱粮赋税就只能源源不断送往京畿。

而练兵最缺的是什么?

就是钱粮。

也就是说,张璨只要在位一天,他们就不能大张旗鼓搞起来,不然,那就是明目张胆的造反。

别看现在大家都默认你徐鹤暂且呆在海陵,但那是因为大家都在骑墙。

可若自己打破这种默契,这些人将被迫不得不跟他翻脸。

这就是为什么顾守元叫他先回海陵的原因。

因为就算自己跟蜀王去了金陵,估计最后也是个闭门不纳的笑话故事。

但自己回海陵就不一样了。

且看着吧,各路官员很快就会悄悄上门拜见蜀王的。

……

果然,徐鹤在海陵刚刚住下的第三日,他正准备前往扬州拜见李知节,谁知他的老熟人,南京国子监祭酒刘昊便悄悄赶到海陵在徐府拜见了蜀王,接着又求见徐嵩,徐嵩以业已致仕、不问朝政为由拒绝了刘昊的求见。

但徐鹤想要在金陵经营人脉,自然就不能躲着了。

双方见面,自然又是一番忆往昔,徐鹤再次感谢一番他为吴德操搞了个监生头衔,并且留他在家用饭。

刘昊自然求之不得。

酒过三巡,刘昊在下手小心翼翼问道:“不知驸马护送蜀王殿下,何时出发?”

徐鹤笑道:“好叫刘老大人知道,如今湖广乱起,走陆路水路都不安全,殿下千金之体,断无冒险就藩的道理,故而我想先请殿下在海陵住着,等湖广反贼被官军扫灭之后,再做出发的打算。”

刘昊心里嘀咕,你在北京城下可不是这么说的。

现在天下谁不知道,你说是奉先皇遗命护送蜀王就藩,不可耽搁一日。

现在倒好,去蜀地的路线那么多,你不走陕西南下入蜀,偏要走南直走水路入蜀,谁不知道,你打定主意就是带着蜀王来江南?

不过,这些不是金陵那些人关心的问题,刘昊紧接着问出:“那蜀王是不是有意前往金陵住一些日子。”

徐鹤闻言连连摇头道:“金陵乃国家南都,且有太祖宫室,殿下去金陵那成何体统,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知道,还以为殿下想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刘昊闻言一头热汗,他都替徐鹤臊得慌,不过他也知道了蜀王暂时不会前往金陵的好消息,这无疑让南京的各位大佬松了一口气。

得到准信的刘昊心满意足的上了马车。

这一顿饭吃完,徐鹤也没时间再前往扬州了。

就在徐鹤准备第二天去拜见老师时,谁知从浙江收到信的戚继光,以及老师李知节竟然在第二天一早就都赶到了海陵。

同行的还有师弟李思夔,以及自己的小书童张三让。

一年不见,老师两个孩子都窜了一大截个子,而自己的老师明显心事重重,神色疲惫又哀恸。

同行的戚继光更是早已换了麻衣罩身,见到徐鹤便问道:“亮声,可寻到老师尸首?”

徐鹤摇了摇头道:“我找人问了,老师的尸身就埋在金寨馒头山下,至于首级……”

李知节闻言顿时闭上了眼睛痛苦道:“没想到子鱼一心为朝廷、为百姓奔走,死后竟不得全尸,更让人心冷的是,朝廷到现在还没有个说法,这让子鱼泉下如何瞑目?”

“老师,元敬兄,这次回来,我捉了断师伯首级之人,正好押他上来,问清楚那日的情形!”

很快,从霍邱抓来的袁应枢被五花大绑仍在阶下。

戚继光双手抓着膝盖,指尖都捏得发白了,他怒声道:“你这贼子,细细将我湖广参议先师死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道来!”

袁应枢这一路上惶惶不可终日,听到冤家债主来了,吓得当场便觉得胯下一热——尿了。

不过在逼问之下,他很快便交待了当时的情况。

原来俞大猷在擅自改变突入南直的线路后,“皇帝”大怒,他很快便召回张居正,派出了自己前往军中监督俞大猷东进。

但那是,俞大猷已经在金寨设伏,木已成舟,故而他也没办法,只能打完金寨这一仗后再逼其速度东进。

就在金寨设伏后的第二天,果然,南边有官军出现,看路线正是从金寨北上追击明军的人马。

当时他们并不知道其中竟然有湖广参议谢鲲这条大鱼。

他们先放官军前军和中军过去,最后在后军出现时才全军尽出,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后军官军很少,多是押运粮草辎重的老弱。

明军突然杀出,让官军一下子心胆俱裂。

本以为这场仗很快就会结束。

谁知官军中有一名身着绯色官袍的大员临危不乱,一边命令官军拼死抵抗,一边命令民壮用粮车围成车阵,所有人在车阵中抵御明军。

原本按照这种打发,坚持坚持就能让前军和中军赶回救援。

可俞大猷早就有所准备,围攻后军的并非主力,前军和中军听说后军中伏,慌忙回转救援,这时,金寨山中四处火起,山道前后都被明军用大木堵死。

前军中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边担心谢鲲安危拼命突围,一边被人以逸待劳在山上放箭,很快,前军、中军便溃不成军,很多人都投降了。

到这时,俞大猷才率主力杀了回来,很快就用钩索拉开车阵,逼迫阵中官军投降。

谢鲲不想受辱,眼看即将落入贼手,他当着敌我双方的面拔剑自刎。

临死前还面朝北,跪在地上大呼:“大行皇帝陛下万岁!”

如此三声三拜后自戕。

听完袁应枢的话后,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两个孩子之外全都早已眼睛通红、抬头看天,生怕不小心让盈满眼眶的泪水流下被贼子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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