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路途遥远,未及赶至。”张骏说道。
“主公若这般作想,恐贻良机。”阴元说道:“实不相瞒,晋梁尚未禅代之时,曾诏举数十凉州子弟入朝为官,其中颇多敦煌、酒泉、张掖子弟。在诸郡豪族看来,梁帝很是信重他们,今后仍会倚重彼辈。”
“主公方才提及曹操征南之事,诚如是也。鲁肃、张昭若降曹,操当以其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既如此,不如降邵。”
这话直接揭开了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其下现实而又丑陋的一面。
人家降邵之后,仍然可以“累官不失州郡”,地方事务仍然靠他们裁决,或许有少数忠义之辈,但绝大多数人没有必然抵抗的理由。
在阴元看来,西边诸郡可能就张肃愿意提兵来救,因为这是“宗室”,不愿看到张氏“王朝”覆灭一一在很多时候,都知道重用宗室容易出乱子,但就是不得不用,原因便在于此。
听完阴元这番话,张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君张昭耶?鲁肃耶?”
阴元再拜道:“仆至今仍在姑臧,未如护那般不告而别,主公可知我心意。”
张骏脸色稍缓,旋又有些颓丧曹操并未打到孙权家门口,但邵勋已实打实把姑臧围住了,这时候怕不是遍地张昭,而无鲁肃。
他转头看向两位武人,先掠过宋辑,而看向韩璞,问道:“韩司马有何话说?”
“主公若不降,仆便一起赴死。主公若降,仆亦无二话。”韩璞叹了口气,语言中似乎有些不满,带了点情绪,道:“左不过是我欠你们张家的,临死之前还了这份恩情,干干净净下幽壤而去。不过一一罢了,有些话汇长史、阴司马已然说尽,我便不多言了。”
张骏听了,心绪极为复杂。
韩璞是老将了。祖父时代就在军中为将,父亲在位之时就升任司马,至今已历十年。
平日里对他不是很尊敬,怪话连篇,一度让他以为这人要降。
没想到啊,生死之际,他居然愿意为张家赴死。
做人不能光看表面,有些人性格乖张,桀骜不驯,但他真愿意为你拼命。
有些人恭顺无比,却暗地里恨不得你死。
只可惜,到这会他才明白这一点,是不是太晚了?
“韩璞竖子,说的什么话?”宋辑瞪了一眼,骂道:“口出怨言,灰心丧气,如此作态,大军焉能不败?
韩璞只了他一眼,冷笑两声,不再多言。
有这种不识大势的人在,难怪走到今日这般地步。若早早投降,何至于此?而今却连累得他韩氏一同覆灭。
“主公。”宋辑说道:“正是咬牙坚持的时候,万不可三心二意啊。韩璞此辈无能,牢骚满腹,仆请总领大军,守御三城。”
韩璞本来打定主意不说话了,不料宋辑直接辱骂,顿时不乐意了,又说起“怪话”,只听他道:“宋将军是怕梁帝不用你宋氏了吧?也是,宋家有何名望?若无西平公拔擢,便是再过一百年,宋氏也无崛起之机。”
敦煌宋氏是土豪,以武力着称,但在大晋朝一直名不见经传。
武帝世,宋质任敦煌郡功曹,这已是宋氏能爬到的顶点。
彼时太守尹卒,曾参与灭蜀之战的凉州刺史杨欣表敦煌令梁澄领太守。
宋质不从,废澄,表令狐丰为太守。杨欣遣兵来攻,为宋质击败。
结果真让令狐丰当了太守,丰死后,又由其弟令狐宏继任太守,一直到四年后,杨欣才找回场子,斩杀令狐宏,宋质则不知所踪,
这是宋氏处处受制,愤之下意图暴力破局的一次尝试,奈何处在晋武帝时期,机会不大,最终失败。
张轨镇凉州后,宋氏终于得到了机会,所以他们是真不愿看到凉州易主。
韩璞其实说中了宋辑的内心。
宋辑转过头来狠狠盯着他,直欲噬人。
“看我作甚?”韩璞笑道:“让你平日别只顾着舞枪弄棒,多读点书,你却不听。你家那位令艾公(宋纤)才学不错,乃宋氏一门上千族人中难得的饱学之士。你若有暇,何不从他读书?听闻他隐居酒泉南山,注《论语》、为诗颂,多少人求见而不得。”
“多读书是有好处的。梁帝出身士息,比你宋氏还贫贱,你说他会不会重用土豪寒人?”
“早点降顺,宋氏兴许还能被任用。若在此口出狂言,不识天数,恶了梁帝,那才是宋氏一门难以挽回的巨大损失。”
“老夫说的这些话,可懂?”
宋辑膛目结舌,想要说些什么,却哑口无言。
张骏则有点懵。
刚还对韩璞起了些好感呢,现在却又恨他多嘴。
宋辑难得的一个主战派,被你三言两语动摇了心志,你到底是哪边的?
韩璞注意到了张骏的目光,但他不在乎,只拱了拱手,道:“梁帝雄才大略,远近咸服,但却有寡人之疾,主公早做决断。”
张骏被壹得说不出话来。
想生气,却又有些无力。
他娶妻不过数年,夫妻恩爱,情谊甚笃。若爱妻被邵勋掳去,在他身下婉转娇啼,曲意承欢,
想想都受不了。
祎察言观色,道:“主公,值此之际,仆愿夜出姑臧,至梁军营中,会一会梁军将帅。”
张骏并不说话。
许久之后,才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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